楓城北區,比利天下大廈。
這座擁有數十年輝煌曆史、承載過無數楓城霓裳之夢的家族企業地標,在午後的飛雪中依舊屹立,但那閃爍在“比利天下”巨大招牌上的光,此刻卻帶著一種日暮途窮的晦暗。高層的落地玻璃映照著灰白的天空,裡麵人影綽綽,與外麵的死寂寒冷截然不同。
頂層,大會議廳。
空氣裡懸浮著一種奇異的氣味。昂貴的藍山咖啡濃鬱的焦香混合著極淡的雪茄灰燼氣息,底層卻湧動著一股被強力空調係統也無法完全驅散的冰冷——屬於失敗的、權力徹底交接時的冰冷肅殺。
長條會議桌光亮如鏡麵,兩側坐滿了人。一邊是劉氏集團僅存的幾位元老股東和核心高管,個個麵沉似水,眼神空洞或憤怒地盯著自己麵前空蕩蕩的桌麵,仿佛那是自家的祖墳。空氣仿佛凝固的瀝青,將他們每一個人都深深溺斃在這沉重的寂靜裡。
另一邊,隻孤零零地坐著兩個人。
麥狄沙,隨意地坐在本該屬於劉比利的主位,姿態閒適得如同坐在自家的陽光暖房裡。他一身剪裁無比合體的藏藍色羊毛西裝,沒有係領帶,領口解開一粒扣子,透出幾分掌控一切的放鬆。他的手中把玩著一部最新款的純黑色鈦金屬平板電腦,手指在上麵偶爾輕點,仿佛在閱讀一份無關緊要的晨報。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冷峻而銳利,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刻上去的,帶著洞悉獵物底牌的嘲弄和毫無憐憫的鋒刃。
劉比利坐在旁座,似乎一夜間蒼老了十年——皮膚如揉皺的紙般枯槁下去,眼珠渾濁凝固如磨砂玻璃。肩膀鬆垮撐不起那件挺括的舊西裝,他緊攥著座椅扶手,指節失了血色,瞳孔渙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靈。
麥狄沙身邊坐著一位穿著鐵灰色高級套裙、佩戴無框眼鏡的女律師,手裡拿著一份薄薄的、已經簽好字的股權轉讓協議的副本文件夾,姿態專業而疏離。
會議室沉重的實木大門猛地被撞開!
巨大的聲響如同炸雷,打破了這壓抑的寂靜。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花和冰冷的硝煙氣息,一頭紮了進來。
劉星竹衝了進來!
他隻穿著一件肮臟、凍得發硬、在河水和泥濘中滾得不成樣子的深色夾克,褲子在閘口掙紮時被鋼筋劃破了好幾個口子,邊緣凝結著褐色的汙漬和暗紅的冰渣——那不知是泥濘還是他肩傷滲出的血。濕透的頭發凝成一綹綹,胡亂貼在蒼白的額頭和臉頰上,水珠混著臉上的泥汙不斷往下淌,在地毯昂貴的手工波斯紋路上留下一串肮臟的水印和泥點。他腳下那雙開裂的運動鞋沾滿了河岸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在淺灰色的長絨地毯上留下一個不堪的印痕。
劉星竹完全顧不上回家去換衣服,就趕到這裡來了。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劉氏股東們驚愕、難堪、甚至憤怒;麥狄沙手下的工作人員錯愕而警惕;美女律師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文件夾稍微合攏。
幾名穿著黑色西裝的安保人員立刻反應過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從門口兩側快速圍攏過來。“站住!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粗暴的嗬斥聲響起,有人伸手去抓劉星竹的胳膊。
場麵瞬間混亂!
“滾開!”劉星竹赤紅的眼睛如同受傷的孤狼,那目光掠過圍上來的保鏢凶悍的臉,掃過會議桌旁劉氏元老們躲閃羞愧的眼神,最終死死地釘在了長桌儘頭那個唯一安坐如山的男人身上!
他的手臂在顫抖,無力地試圖甩開企圖抓住他的保鏢,嘶啞的吼聲在裝修奢華、吸音極好的巨大空間裡顯得如此單薄而可笑,卻又帶著撕裂靈魂的瘋狂:
“老頭子,不用你這樣做!你……”
聲音撞在冰冷的玻璃幕牆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劉比利咬咬牙,帶著不甘又帶著憐憫的眼神,看了劉星竹一眼,便低下頭不說話了。
“麥狄沙!你聽著,這合約不算數,他無權買我的命!”
真是傻瓜啊!麥狄沙冷笑起來:“你甚至都不願叫他一聲爸爸呢。”
這句話如同電流,瞬間擊穿了劉星竹搖搖欲墜的理智。
他猛地掙開保鏢的鉗製,像一頭狂怒的犀牛朝著主位方向衝去!“我殺了你!!!!”
更多的保鏢撲上去!數隻手粗暴地抓向劉星竹的頭發、手臂!混亂的撕扯中,一個保鏢的拳頭“咚”地一聲,重重砸在劉星竹本就劇痛不堪的肩胛骨!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從喉嚨裡迸出!
“夠了!”劉比利站起來,“事情已經結束,放了他!”
劉比利拿起合約,轉身邁著踉蹌的腳步,離開了會議室。
“老頭……老爸!”劉星竹突然跪下,像一頭困獸,一手撐著冰冷的地毯,一手指向劉比利離去的背影。肩膀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如同瀕死的掙紮,濕透的衣服在地毯上迅速洇開大片的深色水漬。巨大的屈辱感和無力感像冰冷的河水,再次將他徹底淹沒。
整個會議室一片死寂。隻有劉星竹急促而痛苦的喘息聲撕扯著空氣。地毯上的水漬在擴散,像一道醜陋的傷口。那些撕扯的保鏢站在一旁,看著他跪伏在地的姿態,沒有老板的指示,一時也無人再上前。
麥狄沙緩緩抬起頭。
他終於將視線從平板的冷光上移開,那雙深海般的眼睛投向了長桌另一端的混亂中心。他放下手中的平板,雙手交疊放在光潔的桌麵上,姿態優雅依舊,沒有絲毫改變。那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威脅,隻有一種極其純粹的、如同觀察蟲豸般的平靜審視,和一絲……毫不掩飾的、巨大的荒謬感?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會議室裡響起,不高,卻清晰得像一把鋒利的冰鑿,足以穿透任何噪音:
“劉星竹。”
麥狄沙微微歪了歪頭,像是在思考一個極其有趣的問題。
“我很好奇。看看你,像個落水狗一樣在地上爬;再想想你可憐的老頭兒…”
他輕輕嗬出一口氣,如同在歎息某種可悲而愚蠢的存在。
“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