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風從窗戶縫隙鑽進來,拂動了薄薄的窗簾。崔水水在熹微的晨光中醒來,習慣性地側頭看向床邊。
地鋪已經空了。被褥被疊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像一塊豆腐塊。
他總是起得那麼早。崔水水心裡想著,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她走到窗邊,輕輕撩開窗簾一角。
窗外,陸海已經在花園裡忙碌了。正彎腰給一株開得過於豔麗的野花澆水。他動作笨拙,水壺拿得歪歪斜斜,水線忽大忽小,澆得花葉上水珠四濺。但他神情專注,仿佛在完成一項神聖的使命。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寬闊卻略顯佝僂的背影。
崔水水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自己床頭櫃上。那裡,疊放著她今天要穿的運動服。衣服洗得乾乾淨淨,散發著淡淡的皂角清香。
一股暖流悄然滑過心田。這種無聲的、笨拙的照顧,已漸漸成為她生活中最熟悉的底色。
牆角放著一個帆布行李箱,是她買給陸海裝衣服的。那是他唯一的“財產”。
她走過去,輕輕打開了箱子。
裡麵東西少得可憐。幾件洗得發白、磨損嚴重的舊衣服,疊得還算整齊。一條深藍色的運動褲,膝蓋處磨得幾乎透明。幾雙襪子,襪底補丁摞補丁。最下麵,是兩條……內褲。
內褲的布料已經非常薄,邊緣磨損起毛,更刺眼的是,褲襠和屁股的位置,赫然破著幾個大小不一的洞!邊緣參差不齊,顯然是穿得太久、洗得太勤,徹底磨爛了。
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愧疚如潮湧上崔水水心頭。
她竟然從未想過給他添置一件新衣!這個傻子,每天默默砌牆、種菜、做飯、洗衣服,甚至……洗她的襪子,卻穿著這樣破爛不堪的衣物,連最貼身的內褲都破成這樣!
他所有的力氣和心思,似乎都花在了這個小小的“家”和她身上,唯獨忘了自己。
崔水水猛地合上箱子,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
今天要去給他買幾身新衣服!還有……買一部手機。這樣,他就不用總是突然消失,打鑼都找不著了。
崔水水收拾好,剛準備出門,院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摩托車引擎聲。劉星竹摘下頭盔,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
“嫂子!早啊!我來接海哥出去一趟!”他朝崔水水打了個招呼,目光就轉向了正在給菜苗捉蟲的陸海。
崔嫣正端著一盆水出來,聞言立刻接口:“快帶走快帶走!省得在家礙眼!看著就煩!”她巴不得這個“傻子”離女兒遠點。
劉星竹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崔嫣的態度,幾步走到陸海身邊:“海哥!走!今天去幫我一個忙!”
陸海茫然地抬起頭,看到劉星竹,臉上立刻露出熟悉的傻笑:“阿星……好的……”
劉星竹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半拖半拽地把他拉向摩托車,“今天咱們去乾大事!”
崔水水看著陸海上了摩托車後座,心裡有些擔憂,叮囑了一句:“星,看好他,彆惹事。”
“放心吧嫂子!有我呢!”劉星竹拍拍胸脯,發動摩托,載著還在傻笑的陸海,一溜煙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崔水水回頭,看見崔嫣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媽,怎麼了?”
“你沒發覺嗎?你已經接受了人家叫你嫂子。”
崔水水臉一紅,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摩托車停在了一條相對偏僻的街道旁。一間小小的、剛剛完成基礎裝修的門麵房敞開著門。
“海哥!看!”劉星竹指著那間門麵,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憧憬,“這就是我以後的小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星海小廚’!怎麼樣?以後咱哥倆就在這兒,想炒啥炒啥,想烤啥烤啥!”
陸海似懂非懂地看著空蕩蕩的店麵,又看看劉星竹興奮的臉,也跟著嘿嘿傻笑起來:“燒烤烤……好!”
“對!好!”劉星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咱們就把攤車上的家夥什都搬進去!走!乾活!”
兩人開始忙碌起來。陸海力氣大,雖然動作笨拙,但搬起東西來毫不含糊。劉星竹指揮著,兩人配合著將爐灶、鍋碗瓢盆、折疊桌椅一件件搬進店裡。空曠的店麵漸漸被填滿,雖然雜亂,卻充滿了希望的氣息。
店門口的光線忽然一暗。
七八個穿著黑色緊身背心、滿臉橫肉的男人堵在了門口。為首一個剃著光頭的壯漢,抱著胳膊,眼神不善地掃視著店內。
“喂!小子!誰讓你在這兒開店的?”光頭壯漢聲音粗嘎,帶著一股蠻橫。
劉星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眉頭擰起:“我租的店麵,開我的店,還要誰批準?”
“批準?”光頭壯漢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在楓城,做吃的這一行,沒我們方爺點頭,天王老子來了也開不了張!懂不懂規矩?”
“方一霸?”劉星竹眼神冷了下來,“民以食為天。每個人都有吃的權利,一個人是吃不了全部的。你回去跟老方說,就說是我劉星竹說的!”
“嘿!小子夠狂啊!”光頭壯漢臉色一沉,身後幾個小弟也摩拳擦掌,“方爺就是楓城飲食界的天!識相的,趕緊收拾東西滾蛋!”他指了指店裡的東西,幾個小弟就要往裡衝!
“我看誰敢動!”劉星竹厲喝一聲,抄起旁邊一根剛搬進來的擀麵杖,橫在身前,眼神銳利如刀。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無聲地滑到店門口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白色絲綢唐裝、身材微胖、麵帶笑容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他身後,跟著一個穿著金色勁裝、帶著金色麵罩、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男人。正是方一霸和他的貼身保鏢——金花殺!
“劉少爺,火氣不要這麼大嘛。”方一霸笑嗬嗬地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股強勁的壓迫感,“我手下人不懂事,說話衝了點,彆見怪。”
劉星竹看著方一霸那張看似和善的臉,眼神沒有絲毫放鬆:“方老板,您這陣仗,可不像是來敘舊的。”
“敘舊?當然不是。”方一霸依舊笑著,目光掃過店內,“我是來給你指條明路的。在楓城,做飲食這一行,沒有我的點頭,寸步難行。這是規矩,沒辦法的事。”
“規矩?”劉星竹冷笑,“我隻知道,老百姓有吃飯的自由,也有開個小店糊口的自由!”
方一霸搖搖頭,笑容淡了些,“小兄弟,自由已經被壟斷了,這個真沒辦法。你不答應我那件事,你的營業執照,永遠辦不下來。”
劉星竹臉色鐵青。他知道方一霸指的是什麼——下個月崔妮奶奶的壽宴,方一霸希望他擔任總廚,用他的廚藝為方氏集團打響國際名聲。
“我就是個玩車的無業遊民,晚上炒個粉也是賺點生活費。方老板,您家大業大,放過我吧。”劉星竹壓抑著怒火。
“不!從來沒一個人!隻有你,劉星竹!隻有你嘗一口就知道我那些‘秘製醬料’裡加了什麼!隻有你,隻用鹽糖油味精,就能做出讓人魂牽夢繞的烤肉!彆人離了醬油香料,屁都不是!你是個天才!埋沒在街頭炒粉,太可惜了!我感歎你生錯在劉比利的家,要是你是我兒子該多好!也隻有我,知道你的廚藝無人能及!”
方一霸上前一步,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隻要你點頭,幫我在崔妮奶奶的壽宴上露一手,讓那些國際友人都開開眼!我立刻讓人給你辦執照!以後你這小店,所有食材,我方氏集團免費供應!”
“但必須是歸屬你的名下?掛你方氏的牌子?”劉星竹問。
“那當然啦!”方一霸理所當然地攤手,“這麼好的招牌,不用白不用嘛!”
“我去你的!”劉星竹積壓的怒火瞬間爆發!他猛地抓起腳邊一個剛搬進來的塑料調料桶,狠狠砸向方一霸!
一直沉默的金花殺眼中寒光一閃!他身形如鬼魅般擋在方一霸身前,左手快如閃電,一掌拍飛了調料桶!同時袖口一抖!
“嗖!嗖!嗖!”
三道細微的金光瞬間閃出!目標卻非劉星竹的要害,而是擦著他的耳朵飛過!幾縷被切斷的黑色發絲,緩緩飄落。
然而,其中一道金光,卻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射向了劉星竹身後,那個一直傻站著、似乎被嚇呆了的陸海!
“噗嗤!”一聲
一枚薄如蟬翼的金色花瓣,深深地嵌入了陸海的左肩頭!鮮血瞬間染紅了他那件破舊的T恤!
“哎呀——!”陸海發出一聲淒厲的痛呼,身體踉蹌著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抱著肩膀,像個孩子般嚶嚶地哭了起來!
“海哥!”劉星竹目眥欲裂!他怒吼一聲,抄起旁邊一把沉重的折凳,用儘全身力氣,朝著金花殺的頭顱狠狠劈下!
金花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甚至沒有躲閃,隻是隨意地抬起右手,五指張開,那指甲竟泛著淡淡的金屬光澤!
“哢嚓!”
沉重的折疊凳如同紙糊般,在金花殺的五指一抓之下,瞬間碎裂成無數木屑!
下一秒,金花殺的手掌如同鐵鉗,精準無比地扼住了劉星竹的喉嚨!金色的指甲陷入皮膚,
劉星竹被掐得臉色漲紅,呼吸困難,雙手徒勞地掰著那隻鐵鉗般的手,卻紋絲不動。
金花殺的目光,卻越過了掙紮的劉星竹,落在了地上蜷縮著哭泣的陸海身上。他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情緒——震驚、失望、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沒想到,你竟然真傻了……太可惜……”
方一霸站在後麵,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仿佛隻是看了一場無關緊要的鬨劇。他撣了撣唐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慢悠悠地說道:“年輕人火氣太大,容易傷身。這房子,你們租了是你們的自由。但是想做飲食這一行……想清楚。”他揮了揮手,“我們走。”
金花殺鬆開了手。劉星竹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著,癱坐在地。金花殺最後又看了一眼地上哭泣的陸海,轉身,如同影子般跟著方一霸上了車。黑色的勞斯萊斯無聲地滑走,留下一地狼藉和痛苦的**。
“海哥你怎麼樣?”劉星竹顧不上自己的難受,連滾帶爬地撲到陸海身邊。
陸海還在嚶嚶地哭著,肩膀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臉色蒼白,看起來可憐極了。劉星竹看著他這副模樣,想起曾經那個意氣風發、深不可測的海哥,再看看如今這個連痛都隻會哭的傻子,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無力感湧上心頭,眼眶瞬間紅了。
“媽的……怎麼都變成這樣了……”他聲音哽咽,手忙腳亂地撕開自己的T恤下擺,小心翼翼地給陸海包紮傷口。那枚金花鏢嵌入不深,但邊緣鋒利,傷口皮肉翻卷,觸目驚心。劉星竹清理傷口時,陸海疼得直抽氣,哭得更凶了。
然而,包紮好沒多久,劉星竹還沉浸在悲傷和憤怒中時,陸海卻突然停止了哭泣。他眨巴著還掛著淚珠的眼睛,好奇地摸了摸肩膀上的繃帶,然後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
“不疼了!嘿嘿!”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甚至還活動了一下受傷的肩膀,仿佛剛才那鑽心的疼痛從未發生過。
劉星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活蹦亂跳的樣子,一時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恢複力,也太難以置信了吧?
“我想吃蛋糕。”陸海突然湊到劉星竹麵前,眼巴巴地看著他,“甜的……止痛……”
劉星竹看著那雙清澈又空洞的眼睛,用力揉了揉陸海亂糟糟的頭發,哈哈一笑:“好!想吃蛋糕是吧?現在就做!”
“我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