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斷斷續續，卻勾勒出一幅悲慘的圖景。孔方佳立刻抓住了關鍵點："痛苦？掙紮？發生了什麼？你們為何變成……現在這樣？"他謹慎地選擇著詞彙。
長時間的停頓。仿佛那邊的存在正在凝聚力量，或者回憶極其痛苦的往事。
最終，電碼再次響起，速度似乎更慢了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我們……曾成功升維。"
眾人心中一震。
"但……高維環境……遠超預計。一般的碳基和矽基軀體……都無法承受……本質性的規則衝刷……紛紛崩解……意識……幾乎消散。"
文字冰冷，卻描述著一場發生在維度之上的慘烈災難。先行者們實現了終極夢想，卻瞬間跌落深淵。
"極少數……意識核心……僥幸未完全湮滅。借助……最後的文明遺產……技術……將自身……錨定於宇宙弦……以純能量……信息態……苟存。"
李豔倒吸一口涼氣："能量生命……他們變成了類似星盟中能量文明的存在形式！但他們的基礎是碳基意識轉化而來！"
王海峰急促地道："問他們！那些建築殘骸！是不是就是當時用來進行升維或者說錨定的裝置？γ7這樣的異常環境，是不是這種能量信息態存在的必要條件？"
孔方佳點頭，將問題提煉後發送。
對方確認："是。節點……產生並穩定……異常規則……庇護所……也是囚籠。離開……則消散。"
答案與之前的觀測完全吻合。γ7這樣的空域，既是他們的存身之本，也是無法逃離的監獄。
"那麼，」孔方佳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之一，「那些留在高維的呢？你們說‘極少數’存活下來，其他的先行者呢？」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仿佛觸及了更深的傷痛或禁忌。
電碼終於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複雜的、混合著悲哀與一絲無奈的情緒：「部分……個體。在升維前……或過程中……選擇了……機械義體之路。意識……上傳……或半機械化。他們……得以在高維……存留更久。」
李豔立刻反應過來：「就像……像一些文明設想中的‘數字飛升’？或者高度賽博格化？」
對方：「可……如此理解。但……機械……在高維……存在巨大局限。難以真正……融入……高維規則。無法發展……無法真正……‘生存’。隻是……存在。如同……幽靈。我們……與他們……失去了……穩定聯係。記憶……也殘缺……」
信息量巨大，令人深思。升維的兩條路：碳基純能量化，隻能退回低維異常區苟延殘喘；機械義體化，能在高維存在卻如同幽靈，發展受限。先行者的文明，實質上已經分裂並近乎毀滅。
孔方佳深吸一口氣，問出了那個困擾地球已久的問題：「那麼，之前傳遞給刀鋒女王，以及後來通過‘天堂2’遺跡震動傳遞給我本人的警告信息，是來自你們，還是來自高維的那些機械義體先行者？」
對方回答得很快，似乎對此很確定：「信息……源自高維。應是……機械義體同胞……所發。他們……或許能更清晰地……感知高維危險。我們……記憶殘缺……且難以……直接聯係高維。」
王海峰猛地一拍大腿：「這就對上了！高維的機械義體先行者看到了危險，但他們自身難保，隻能以這種隱晦的方式發出警告！而能量態的這些，因為狀態不穩定且記憶殘缺，反而無法做到！」
真相的拚圖，正在一塊塊湊齊。
孔方佳沉吟片刻，將地球文明目前對高維的諸多猜測——高維存在的乾預、碳基矽基文明衝突背後的推手、鯰魚理論、特征弦的發現等等——精簡地概述了一遍，
然後問道：「我們的這些推測，是否接近真相？高維……究竟是什麼樣的？為何要如此對待低維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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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等待的時間格外長。屏幕上的電碼停頓了足有五分鐘之久。仿佛那邊的存在正在艱難地整理著破碎的記憶和認知。
最終，回複到來，文字似乎都帶著顫抖：「你們……的推測……很多……是真實的。高維……並非……理想國。那裡……同樣存在……競爭……甚至……狩獵。碳基……矽基……隻是……表現形式。本質……是意識……能量的……不同凝聚態。乾預……確實存在。
原因……複雜。或許……為了‘觀察’……或許……為了‘汲取’……或許……隻是……某種存在的……‘遊戲’。」
「我們……所知有限。但……高維……極度危險。沒有……完全準備……絕對……不要……嘗試升維。我們的……現狀……就是……警示。」
冰冷的文字，如同最終審判，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所有最壞的猜想，幾乎都被證實了。高維並非天堂，而是另一個更加殘酷的戰場，甚至可能是獵場。先行者文明，就是第一批犧牲品。
艦橋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直衝天靈蓋。一直以來追求的升維目標，竟然隱藏著如此可怕的陷阱。
孔方佳沉默了良久。他目光掃過屏幕上那由暗影弦構成的、悲壯而蒼涼的"祭壇"影像，又看向身邊臉色蒼白的李豔，以及通訊屏上神情無比凝重的王海峰。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經過深思熟慮後的、無比堅定的力量，既是對通訊另一端的先行者殘留體說，也是對艦橋內所有地球同胞說：
“感謝你們的告知和警告。這對地球文明至關重要。」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基於這些信息，地球文明將重新評估關於維度的所有戰略。或許，盲目追求集體升維，並非文明的唯一出路，甚至可能是一條通向毀滅的歧路。”
“我們的文明，根植於這個三維宇宙。這裡有我們的家園，我們的曆史，我們尚未完全理解的物理規則和生命奧秘。
或許，我們的未來，不在於拋棄這一切去追逐一個充滿未知危險的所謂‘更高’維度，而在於深耕我們自己的世界，徹底理解並掌握本維度的規則，守護好每一個獨立的意識火花，讓文明在本該屬於它的土壤上，綻放出最燦爛的光輝。”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更加深邃：“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徹底放棄對高維的探索和認知。知識本身沒有罪過。我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高維，理解它們的規則、意圖和威脅，但這首先是為了更好的自衛，為了守護我們現有的家園和文明。
或許在未來，當我們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和智慧，能夠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嘗試與高維建立某種形式的、平等的交流，甚至派遣極少數先驅進行謹慎的探索，但那絕不應是文明主體的選擇。”
“地球文明的主體，必須也必將紮根於我們這個三維宇宙。這裡，才是我們的根基和歸宿。而關於高維，我們將秉持‘步步為營，謹慎探索’的原則，獲取知識，強化自身，但絕不輕易踏足那條充滿血淚的前人之路。”
他的話語清晰而堅定，如同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理智的明燈，驅散了因為驚天秘密而帶來的迷茫和恐懼。李豔看著他，眼中的驚恐漸漸化為認同和支持。王海峰也緩緩點頭，作為一名科學家，他渴望知識，但更尊重生命和文明的存續。
通訊另一頭，電碼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歎息般的情緒：「很……明智……的選擇。祝福……你們的……文明。願你們……能走出……不同的……道路。」
交流似乎即將走向終點。
孔方佳最後問道：「我們還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嗎？或者，你們還有什麼要告知我們的嗎？比如暗係磨練到底是指什麼?」
長時間的沉默後，回複到來：「暗係磨練……是指找到一個方法……對身體……進行磨練……以便讓身體……達到可以……升維的水平……但是……我們……從高維墜落時……失去了……這段記憶。
守護好……你們自己。或許……未來……當你們……足夠強大時……記得……這裡……拯救。現在……溝通……精神力消耗……很大。即將……陷入……沉寂。保重。」
電碼就此斷絕。
屏幕上的"祭壇"影像，那些有序交織的暗影弦，開始微微波動，仿佛維持這種狀態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退。
它們的光芒逐漸黯淡，結構開始變得模糊，最終，重新化作了之前那片無序、緩慢蠕動的暗影聚合體，靜靜地盤踞在先行者的建築殘骸之上，仿佛剛才那場跨越維度和時空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啟明號"艦橋內，依舊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場信息量巨大、意義深遠的對話所帶來的震撼之中。先行者的悲慘遭遇、高維的殘酷真相、地球文明未來道路的選擇……每一個議題都沉重如山。
孔方佳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每一位艦橋成員的臉，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震驚、後怕、茫然，但也看到了一絲逐漸清晰的堅定。
"記錄所有通訊內容，加密等級‘文明存續’。"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沉穩如初，"王教授，李博士，組織所有相關領域的專家，成立專項分析組，對本次對話內容進行最全麵的解讀和評估，我要一份儘可能詳細的報告，包括所有可能性分析和戰略建議。"
"是！元帥！"兩人立刻領命。
"艦隊保持警戒，暫緩對其他‘暗係’空域的探測計劃。我們需要時間消化這些信息。"孔方佳繼續下令，"導航官，設定返回地球的航線，速度……正常即可。"
他需要時間思考，整個地球文明都需要時間，來重新審視腳下的道路和遠方的星辰。
艦隊再次起航，緩緩駛離這片充滿了悲壯、神秘和警示意義的異常空域。孔方佳最後看了一眼主屏幕上那片逐漸遠去的、重歸"平靜"的γ7空域，目光深邃。
升維的誘惑依然存在，高維的威脅也並未消失。但地球文明，或許找到了一條更適合自己的、更加穩健的道路——紮根三維，仰望多維，步步為營，守護自身。
前方的宇宙，依然浩瀚而危險，但希望的火種，已在理性的抉擇中，被小心翼翼地守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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