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做什麼事都勤勤懇懇,拚儘全力,從沒偷過懶,可誰能想到,我竟會輸給一個寡婦……”楊玉貞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抹著眼睛,眼睛紅紅的。
“那女人就像……就像羅硯洲他姐似的,看著弱小可憐,整天哭哭啼啼,說自己被婆家欺負得有多慘。我見她可憐,還幫過她呢……嗚嗚……現在想想,我真是瞎了眼,把白眼狼當好人疼……”
她攥著拳頭往桌子上捶,力道不大,卻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委屈。
“我現在——就剩喬雲霆這麼一個兒子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了啊!我知道國家需要軍人,保家衛國是本分,誰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的心頭肉?我這樣的想法有錯,但……我家少上一個人,我就拚命給國家創造百倍、千倍的財富,行不行?就換我兒子平平安安的……”
“雲霆要是傷了、殘了,我真的會死的,一點活頭都沒有了……”
楊玉貞聲音哽咽著,斷斷續續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我白天裝得精明強乾,像個沒事人,迎來送往,處理那些糟心事,可夜裡睡不著的時候才知道,我心裡頭啊……無依無靠的,連個能落腳的枝椏都沒有……嗚嗚嗚……”
那哭聲裡摻著濃重的酒氣,聽著又委屈又絕望,每個字都像浸了苦水,任誰聽了,都得信她此刻說的全是掏心掏肺的真話。
陸西辭也信了。
他看著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女人,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悶悶的。
“玉貞姐,我原先不理解,總覺得做母親的未免太兒女情長。但現在我聽懂了。我們男人渴望的是建功立業,是馬革裹屍還的榮耀,可你們女人最渴望的,不過是孩子能平平安安活著。”
在陸西辭眼中,這種想法其實很普遍,隻是他以前理解得不夠深刻,總覺得是婦人之仁。
他自己就是個不怕死的,在可能得到巨大利益的冒險和平庸的活著之間,他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衝鋒,向前,頑強地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機會,一定要向上,向上再向上,看看更高處的風景,看看上麵的人是怎麼活著的。
這是他打從骨子裡的執念,是他的初心。
可初心這東西,總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裡慢慢走樣。
後來的他,好像漸漸變成了一個精於算計的政治動物,忘了自己最初的念頭,其實很簡單——就是想知道,人到底該怎麼活得像個真正的人,而不是一頭隻為了填飽肚子和繁衍後代的畜生。
為了這個目標,他摒棄了自己所有的原始欲望。
比如當年接受江老首長的聯姻提議時,他就已經打定主意,不再考慮繁衍後代的事。
他來自底層,想要往上爬,總得犧牲點什麼,比起能抓住的機會,放棄繁衍,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犧牲了。
既然決定不生孩子,他早早就盤算著,到四十歲左右,培養一個年輕後輩來繼承自己的一切。
至於養老——以他的級彆,根本不用擔心養老問題,國家會為他妥善安排,絕不會有半分受委屈的可能。
他挑中喬雲霆作為繼承人,就是因為這孩子身上有著和他年輕時一樣的熱情和野心,那股子不服輸的勁頭,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但現在,他終於想明白了,喬雲霆和他終究是不同的。
他自己的人生,從來沒有退路可言,隻能一往無前;而玉貞姐,卻永遠會為喬雲霆準備好一條鋪滿鮮花的平坦退路,無論他走多遠,身後總有個溫暖的港灣。
“玉貞姐,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陸西辭的語氣格外鄭重,“咱們談這個還早,過完這三天年,大喬就要去黨校學習了,這段時間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這件事,等他升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陸西辭心裡打得是另一番算盤——喬雲霆哪怕最終還是要退到二線,也要讓利益最大化。
在現在的位置上先把職級提上去,一般從第一線轉到二線,職務還能微調一級。
當然,喬雲霆不可能在短時間連升幾級,沒有實打實的功績,絕無可能。
但按他這個思路,喬雲霆轉到二線時,至少能到營長級彆,這全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
這就是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
上麵有人一心一意幫你謀劃,那些彆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到了楊玉貞這裡,卻成了她想往外推的東西。
楊玉貞知道,事情能進展到這一步,已經遠超預期了,心裡那點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伸手一抹臉,剛才的脆弱和委屈瞬間不見,語氣也淡了下來:“我累了,先睡了。東西就放這兒吧,明天早上我來收拾。”
她轉身回了屋,簡單洗漱了一番,不多久就睡得安安穩穩的。
窗外的鞭炮劈裡啪啦炸得震天響,她卻像聾了似的,半點沒受影響。
這一覺睡得格外沉,沒有夢到楊小米,沒有夢到喬明澤父子,更沒有夢到自己的母親,就這麼安安靜靜,一覺睡到了初三早上七點鐘。
小肥崽兒醒來看見奶奶還在睡覺,便自己吭哧吭哧地往身上套衣服。
隻是那扣子太小,手指使不上勁,扣了半天也扣不對,便顛顛地跑到廚房,找到包打聽,仰著小臉讓包奶奶幫忙扣好。
知道楊玉貞身體還沒有恢複,全家都刻意放輕了動作,屋裡靜悄悄的,連走路都踮著腳。
楊玉貞洗漱,吃完早餐,電話就響了,小肥崽兒顛顛的接電話,“喂,你西誰啊!”
然後眉開眼笑:“是噠,我西月亮寶寶!早上寄己穿得衣服,我真棒!”
她接電話和誰都能答得有來有回的。
楊玉貞笑著接了電話,竟是王柏辰打來的,說巧也真是巧。
王柏辰在那頭笑著說:“姐,我下午就得回去了。”
楊玉貞有些意外:“這麼早?不多待幾天?”
“局裡臨時有事,隻能提前回去了。”王柏辰的聲音聽著有點遺憾。
“幾點的火車?”
王柏辰一聽,語氣頓時雀躍起來:“玉貞姐,你要送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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