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船,在冰冷黑暗的深海中緩慢上浮。每一次掙紮,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和喉嚨裡火燒火燎的腥甜。那深入骨髓的濕冷和濃烈的腐敗氣息,像無數冰冷的蛆蟲,重新鑽進他的感官,宣告著噩夢並未結束。
戰琦猛地睜開眼,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他依舊半陷在那片令人作嘔的冰冷泥沼裡,粘稠的黑泥糊住了他半邊臉頰,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拉扯感。他下意識地蜷縮身體,想抵禦那無孔不入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然後,他看到了光。
不是森林裡那種慘淡、搖曳的幽靈磷火。是幽藍、冰冷、恒定不變的光源,如同巨大的、凝固的鬼火,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它還在那裡。
那個巨大的、懸浮在半空中的投影儀屏幕。幽藍色的光芒穩定地輻射開來,將周圍幾棵爬滿濕滑苔蘚的巨樹樹乾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墓碑。屏幕上,一行行散發著幽幽白光的文字,依舊在無聲地、冷酷地滾動播放。他那點可憐的網絡足跡,在這蠻荒死寂之地,被放大成了公開的恥辱柱。
……
“操!”戰琦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嘶啞的音節,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沒頭頂。他掙紮著想動,想爬離這該死的泥潭,想離那個該死的“罪證展示屏”遠一點,哪怕隻是一厘米!但身體的劇痛和泥沼的吸力讓他像一隻被釘住的蟲子,徒勞地扭動了幾下,隻換來更深的陷落和鑽心的疼痛。
就在這時,死寂被打破了。
不是森林裡的蟲鳴獸吼,而是一種低沉、含混、帶著奇異節奏的嗡嗡聲,如同無數人在遠處同時念誦著晦澀的禱文,又像是風吹過巨大石穴發出的嗚咽。這聲音由遠及近,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穿透濃霧,籠罩下來。
戰琦的心臟驟然縮緊!他猛地抬頭,循著聲音來源望去。
濃霧,在幽藍光芒的邊緣劇烈地翻湧起來,如同煮沸的墨汁。緊接著,一個個模糊而高大的輪廓,如同從古老壁畫中走出的幽靈,無聲地破開霧氣,顯現出來。
人形!
但絕不是他認知中的“人”!
他們的身軀異常高大、魁梧,普遍超過兩米,裹在厚重、粗糙的、似乎是某種深色皮革或鞣製獸皮製成的衣物裡,上麵綴滿了不知名獸類的牙齒、骨片和暗淡的金屬飾物,在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病態的灰白色或深沉的古銅色,布滿了虯結的肌肉和縱橫交錯的、猙獰的疤痕。
最令人戰栗的是他們的臉。五官粗獷得如同用石斧劈鑿而成,高聳的眉骨下,是一雙雙在幽暗中閃爍著不同光芒的眼睛——有的如同野獸般金黃豎瞳,有的如同深潭般幽暗無光,還有的泛著詭異的綠芒或暗紅。他們的眼神冰冷、警惕,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種戰琦無法理解的、混合著厭惡與驚懼的意味。
這些“人”無聲地移動著,步伐沉重而穩健,踩在濕漉漉的腐殖層上發出輕微的噗嗤聲。他們手中握著造型奇特的武器:粗大沉重的、頂端鑲嵌著尖銳骨刺或沉重石塊的木棒;邊緣閃爍著寒光的、帶著鋸齒的骨刃;還有類似長矛的武器,矛尖似乎是某種巨大生物的獠牙打磨而成。他們如同一個訓練有素的包圍圈,沉默而迅捷地散開,將爛泥潭中的戰琦和他身後那個巨大幽藍的投影儀屏幕,圍在了中央。
空氣仿佛凝固了。濃霧似乎都被這肅殺的氣氛所凍結。隻有投影儀低沉持續的嗡鳴和屏幕上滾動播放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文字,成了這詭異場景中唯一的背景音。
這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清晰地、刺眼地滾過屏幕。
“嘶——”
圍攏的“人”群中,驟然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那聲音裡蘊含的恐懼是如此真實而劇烈,瞬間打破了死寂!
所有冰冷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從戰琦身上移開,死死地釘在了那巨大的幽藍屏幕上!那些原本隻是警惕和審視的眼神,此刻被一種純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他們握著武器的手明顯繃緊,指節發白,身體微微後仰,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最褻瀆的景象!
“巨…龍…?”
一個沙啞、乾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從包圍圈最前方響起。
說話的是一個格外高大的身影。他站在最前方,身上的皮甲似乎更加陳舊,帶著更多戰鬥的痕跡,上麵懸掛的骨飾也更大、更猙獰。他的臉龐如同風化的花崗岩,溝壑縱橫,一道巨大的疤痕從額角斜劈至下頜,幾乎毀掉了他一隻眼睛,隻留下一個深陷的、黑洞洞的眼窩。另一隻完好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行“如何徒手殺死一條成年巨龍?”,那隻獨眼中燃燒著驚駭欲絕的火焰,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
他握著的那柄頂端鑲嵌著巨大、彎曲獸角的沉重骨杖,此刻正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猛地抬起骨杖,用那巨大的獸角尖端,帶著一種混合著憤怒與恐懼的力道,遙遙指向懸浮在半空的投影儀屏幕,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銳而充滿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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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瀆神者!褻瀆之語!”他的通用語戰琦驚異地發現自己居然能聽懂)帶著濃重的喉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此乃何物?!竟敢直呼那偉大之真名!竟敢妄言……屠戮?!”
他的聲音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包圍圈中壓抑的恐懼和敵意!
“褻瀆!”
“瀆神!”
“那光幕是詛咒的源頭!”
“抓住他!那個汙穢的異界蠕蟲!”
憤怒而恐懼的咆哮如同浪潮般湧起,帶著濃烈的殺意!包圍圈瞬間收緊!那些閃爍著寒光的骨刃、沉重的石棒、尖銳的獠牙矛,全都帶著致命的威脅,朝爛泥潭中的戰琦逼近!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類似野獸的腥臊氣息,那是恐懼和攻擊性被同時激發到頂點的味道。
戰琦被這突如其來的、完全莫名其妙的指控和殺意徹底打懵了!大腦一片空白!他像一隻被群狼圍困在陷阱裡的兔子,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因為劇痛和恐懼而無法抑製地顫抖。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隻能徒勞地揮舞著唯一還能動彈的、沾滿汙泥的手臂,試圖阻擋那無形的、洶湧而來的惡意。
“不…不是…我…”他喉嚨裡發出嘶啞的、破碎的音節,目光絕望地在那些逼近的、猙獰的麵孔和身後那該死的、還在滾動播放“殺龍指南”的幽藍屏幕之間來回掃視。
“那…那不是…龍!”情急之下,一個荒謬絕倫的解釋脫口而出,連他自己都覺得蠢透了,“那…那是我老家的一種…一種大壁虎!對!壁虎!特彆大的壁虎!會…會叫的那種!”他語無倫次,試圖用自己世界的常識去解釋這異世界的禁忌。
“住口!汙穢的謊言!”獨眼審判官戰琦在心裡給他安上了這個稱呼)的獨眼幾乎要噴出火來,骨杖猛地一頓地,發出沉悶的響聲,震得腳下的泥漿都微微蕩漾,“‘屠戮’之念!‘徒手’之技!‘圖解’之褻瀆!每一詞都是對天空之怒的挑釁!每一字都是對大地之血的玷汙!抓住他!用荊棘與鐵鏈,將他拖至‘淨罪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