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瀝青的石子,緩慢而掙紮地向上浮起。最先恢複的是痛覺——左臂斷裂處火燒般的劇痛,全身散架般的鈍痛,以及大腦深處被精神衝擊撕裂後的陣陣抽痛。緊隨其後的是聽覺,但那並非聲音,而是一種……絕對的寂靜,一種仿佛連空氣本身都凝固了的、沉重到壓迫耳膜的虛無之靜。
莉莉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視野模糊,布滿黑點和扭曲的光斑。她花了很長時間才讓焦距勉強穩定。
上方,不再是“倒影”戰艦那蠕動著的生物活性結構,也不是廢墟墳場那昏黃汙濁的霧靄,更不是地底“苗圃”那扭曲閃爍的岩頂。
而是一片……清澈的、深邃的、點綴著陌生星辰的夜空。
幾顆巨大的、顏色各異的氣態巨星懸垂在天幕一角,投下幽冷而瑰麗的光輝。一條橫貫天際的、如同破碎光塵構成的星帶,散發著柔和的銀藍色光芒,照亮了這片天地。空氣冰冷而稀薄,吸入肺中帶著一股淡淡的、像是臭氧和某種未知礦物的味道。
她沒死?
莉莉猛地想要坐起,卻因全身的劇痛和虛弱而失敗,隻能艱難地轉動脖頸觀察四周。
她似乎正躺在一片相對平坦的、覆蓋著暗藍色苔蘚和某種細小晶簇的岩石地麵上。身後不遠處,那個將她吐出來的空間裂隙早已消失無蹤,隻剩下一片異常平滑、仿佛被空間本身切割開的岩壁,證明著之前那瘋狂穿越並非幻覺。
眼前,是一片向遠方延伸的、起伏不平的荒原。地麵主要是深色的岩石和土壤,其間點綴著更多發著微光的苔蘚和晶簇,以及一些形態奇特的、像是扭曲金屬雕塑又或是巨大化石的陰影。遠處,隱約可見更加高聳的、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在星光照耀下顯得沉默而神秘。
這裡的環境雖然奇異,卻給人一種……穩定和自然的感覺。沒有“倒影”那令人作嘔的生物活性,沒有廢墟墳場那無處不在的腐朽與死亡,也沒有“苗圃”那恐怖的意識低語。
這裡像是一個……正常的、abeit儘管)陌生的星球表麵?
她竟然真的從那個絕地逃出來了?!靠著“遺言”信標強行打開的空間裂隙?
劫後餘生的狂喜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就被冰冷的現實迅速取代。
她還活著,但情況依舊糟糕透頂。左臂重傷,失血過多,全身虛弱不堪。懷中的壓縮口糧在之前的顛簸中早已不知所蹤,那支化學照明棒也徹底耗儘了光芒。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卷生物繃帶還勉強固定在左臂上,止血凝膠似乎還在起作用,沒有讓傷勢進一步惡化。
她摸了摸懷中——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
“遺言”信標還在。
它安靜地躺在她胸口,恢複了那灰黑色石頭的模樣,表麵的紋路黯淡無光。之前強行打開空間裂隙似乎耗儘了它最後的能量。但它依舊堅實,依舊是她與過去、與那個沉重使命的唯一聯係。
還有那把救了她命的榴彈發射器,也掉落在不遠處的地麵上,旁邊散落著那三發珍貴的紅色高爆榴彈。
莉莉用右手支撐著,忍著劇痛,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將武器和彈藥重新收集回來。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耗費著她巨大的體力和意誌。
做完這一切,她幾乎再次虛脫,癱在冰冷的地麵上,望著頭頂那片陌生的星空,劇烈地喘息。
接下來怎麼辦?
沒有食物,沒有水源,傷勢嚴重,環境完全未知。
她嘗試感受了一下胸口的灰燼棱晶。它似乎也沉寂了下去,隻有極其微弱的餘溫,仿佛也因之前的過度消耗而陷入了沉睡。無法再指望它的力量。
絕望再次悄然蔓延。
但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中,一種細微的、不同於身體內部疼痛的外部感覺,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的右側臉頰,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莉莉艱難地轉過頭。
隻見遠方的地平線上,在那片連綿的黑色山脈的棱線之上,天空的顏色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深邃的星空正在逐漸褪色,一種朦朧的、如同稀釋過的血液般的暗紅色調,開始浸染天際線附近的雲層如果那真的是雲層的話)。
不是熟悉的金黃色或橙紅色,而是一種詭異的、令人不安的暗紅。
仿佛某種巨大無比的生物,正在地平線下緩緩睜開它充血的眼瞳。
黎明?
這個陌生星球的黎明即將到來?
而那絲暖意,正是這暗紅色曦光所帶來的、微不足道的溫度變化。
莉莉怔怔地看著那抹逐漸擴大的暗紅,心中五味雜陳。這光芒雖然詭異,卻代表著希望——白天的到來或許能帶來溫暖,讓她更好地觀察環境,尋找生機。
同時,一股強烈的不安也隨之浮現。
一個擁有如此詭異黎明的星球,它的白天,會是什麼樣子?這裡真的如表麵看起來那樣“正常”嗎?
她回想起“遺言”信標最後指引的方向,那個在空間裂隙中感受到的、不遠處的共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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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還在嗎?
莉莉掙紮著坐起來,掏出那枚冰冷的信標,將其握在掌心,集中所剩無幾的精神去感知。
微弱。
極其微弱。
仿佛風中殘燭。
但……存在!
那一絲共鳴感依然存在!仿佛就在……東南方向,那片布滿晶簇和怪異陰影的荒原深處!
雖然微弱,卻頑強地沒有熄滅!
一個坐標。一個目標。
在這片完全陌生、危機四伏的環境中,這一個微弱的方向指引,瞬間變得無比珍貴。
活下去。
必須活下去。
隻要還能動,隻要還有方向,就不能放棄。
莉莉深吸了一口冰冷稀薄的空氣,忍著劇痛,用榴彈發射器作為拐杖,艱難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不斷蔓延的、如同血漬般的暗紅色黎明,然後將目光投向東南方那片未知的荒原。
握緊信標,握緊武器。
她邁開了腳步,一步一瘸地,向著那微弱的共鳴之源,向著那片被詭異曦光逐漸照亮的陌生土地,艱難地走去。
孤獨的身影,在巨大而陌生的星空下,渺小,卻帶著一絲不肯熄滅的倔強。
暗紅色的曦光如同緩慢蔓延的血漬,浸染了天際。那顆陌生的恒星——一顆體積似乎比故鄉太陽更為龐大、顏色卻深沉得多的暗紅色星體——正艱難地從黑色山脈的棱線後爬升,將它冰冷而不祥的光輝灑向這片荒原。
溫度確實在回升,但那暖意極其有限,空氣中依舊彌漫著一種針砭皮膚的寒意。稀薄的空氣讓莉莉的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短促而費力,大腦因缺氧而陣陣眩暈。
她拄著榴彈發射器,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左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覆蓋著暗藍色苔蘚和晶簇的怪誕地貌上。腳下的地麵並不平坦,堅硬的岩石時常突兀地隆起,或者隱藏著被苔蘚覆蓋的裂隙,每一次失足都可能讓她摔倒在地,耗儘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力氣。
“遺言”信標在她掌心冰冷而沉默,但那絲微弱的共鳴依舊頑強地指向東南方,如同黑暗中唯一看不見的引線。
荒原似乎無邊無際。發光的苔蘚連成一片,形成幽藍色的“地毯”,而那些或透明或半透明、內部閃爍著微光的晶簇則如同這片地毯上生長出的詭異花朵,大小不一,小的如拳頭,大的甚至堪比她之前乘坐的逃生艙。它們散發出的微光在暗紅色天光下顯得有些黯淡,卻依舊執著地亮著。
除了風聲——那是一種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遙遠地方的嗚咽——四周依舊是一片死寂。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更沒有任何活物活動的跡象。這種絕對的寂靜,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不安。
走了不知道多久,暗紅色的太陽終於完全升上了天空,將這片大地染上一種更加濃鬱的、如同鐵鏽乾涸後的暗紅調子。光線變得稍微強了一些,溫度卻沒有顯著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