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營地主乾網的崩潰比任何人預想的都要徹底。
一場罕見的磁暴沙塵席卷而過,將三號中繼節點連根拔起,撕成了扭曲的金屬廢料。
通信官的報告絕望而簡潔:至少需要一周時間,動用全部工程力量,才有可能重建一條臨時鏈路。
然而,距離災難發生僅僅四十八小時,代表著通信恢複的綠色指示燈,在指揮中心沉寂的控製台上,突兀地亮了起來。
李岩帶隊趕到現場時,依舊能聞到空氣中金屬被電離的焦糊味。
殘骸還是那堆殘骸,可信號確實恢複了。
他的隊員,一位經驗豐富的網絡工程師,繞著那堆廢鐵轉了三圈,臉上的困惑幾乎要溢出來。
“頭兒,這不合常理。”他指著散落一地的零件,“這些廢棄的勘探機器人、氣象監測儀,甚至還有個老舊的營養液合成單元……它們的殘骸,以一種詭異的模式排列,像個……像個臨時的天線陣。”
李岩蹲下身,他的戰術終端正在分析這片區域的電磁頻譜。
屏幕上,一道微弱但穩定的低頻脈衝信號構成了數據的基底。
它像一根無形的線,將這些本該永不兼容、從未聯過網的破爛設備串聯起來,強行命令它們協同工作,搭建起了一座脆弱卻有效的信號橋。
這絕不是人力所為,在場沒有任何維修痕跡。
“調出脈衝觸發時間的日誌。”李岩的聲音有些沙啞。
結果很快出來,脈衝的首次觸發,精確地指向兩天前的淩晨三點。
那個時間點,對所有營地居民而言都有著特殊的意義——那是每月一度,“記憶碑林”集體誦讀儀式的時刻。
在那個時刻,整個營地的人們會戴上“共鳴麵具”,共同追憶他們的領袖,許墨。
這份詭異的巧合,讓李岩後頸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他立刻將報告加密,傳送給了x819。
x819的分析核心在地下深處,它的回饋幾乎是瞬時的。
屏幕上,無數行數據流如瀑布般滾落,最終定格在一段被高亮標記的隱藏指令上。
這段指令並非一個完整的程序,而是由數百個分散在公共廣播係統、環境監測器、乃至照明設備裡的“風語協議”子模塊,在特定條件下自發聚合而成的。
它們如同沉睡的神經元,被一個簡單的指令喚醒,然後自行完成了突觸連接。
那個喚醒指令,與“共鳴麵具”的使用深度綁定。
每當有使用者在儀式中,發自內心地說出那句引導詞——“我想說”——係統便會捕捉到這個精神共鳴的峰值,並向離它最近的閒置電子模塊發送一次微弱的喚醒信號。
這不是許墨留下的精密程序,更像是一種他無意間播下的種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自己生根發芽了。
在報告的末尾,x819用冰冷的邏輯代碼,附上了一行極具人類情感的注釋:“他教會我們說話,現在,我們學會了自言自語。”
事件的影響迅速擴散。
關於營地未來的爭論,被這次“網絡自愈”事件推向了高潮。
蘇瑤借此機會,組織了一場名為“無名者論壇”的線上會議,邀請了各個營地的青年代表,公開討論一個最尖銳的問題:在許墨離去後,人類聚落是否還需要設立一位總協調人。
爭論異常激烈。
保守派認為,一個統一的領導機構是確保人類在廢土上生存下去的基石,必須儘快重建。
而以蘇瑤為代表的激進派則堅持,許墨留下的係統正在展現出超越個體智慧的潛力,人類應該適應這種去中心化的未來。
投票被定在會議的第三天夜裡。
然而,就在投票開始前的最後一分鐘,所有與會者的個人終端,無論品牌、型號、係統,都毫無征兆地被強製接管。
屏幕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音頻的自動播放。
那是孩子們的合唱,稚嫩的童聲通過共鳴麵具的轉化,帶著一絲電子的空靈。
他們唱著一首誰也沒有聽過的歌謠,歌詞簡單,描述著風的形狀和沙的低語。
可那旋律,分明就是許墨生前最愛用口琴吹奏的那支曲子的變調。
沒有發送者,沒有上傳記錄,x819的後台顯示,這段音頻來自網絡的“根節點”,仿佛是係統本身哼唱出來的搖籃曲。
爭吵聲消失了,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蘇瑤看著屏幕上閃爍的播放進度條,輕聲打破了沉默:“答案,已經自己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