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工最後一次擰緊螺絲,用袖子抹去額頭的冷汗和機油。
他身旁的年輕同事,小李,正焦急地看著終端上的紅色警報,那刺眼的信號因為趙工的操作而緩緩轉綠。
“搞定,”趙工把工具往包裡一扔,動作麻利得像個小偷,“走了。”
“等等,趙工!”小李追了上來,“不……不填維修日誌嗎?這次用的可是咱們自己備的a級耦合器,按規定要上報係統,申請資源補給的。”
趙工回頭瞥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疲憊和不耐煩:“上報?等審批下來,這個節點早就癱了。到時候東區整個通訊網都得跟著抽風,誰負責?”他頓了頓,看著遠處鋼鐵森林的輪廓,語氣忽然放緩,“你還記得許墨嗎?”
小李愣住了。
許墨,這個名字在營地裡像個傳說,一個三年前就在一次磁暴搶修中失蹤的頂級工程師。
“記得,當然記得。營地裡都說,他是唯一能徒手在三分鐘內重啟根服務器的人。”
“他修東西,從來不記名字,不留痕跡。”趙工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忽,“他總說,網絡就像人的血脈,堵了就得通,哪有時間等紅頭文件。他自己掏腰包買零件,用廢品站淘來的材料做改裝件,修完就走,比風還快。現在,我也這麼乾。”
小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趙工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在自己的便攜終端上敲下了一行字。
【維修日誌:今日許墨了東區三號節點。】
“許墨?”小李湊過去看,滿臉不解。
“對,許墨。”趙工笑了,那是一種苦澀中帶著驕傲的笑,“就是不用報備,修完就走,連零件都不留名。以後再乾這種事,就記‘許墨’。”
這個新生的動詞,起初隻在幾個維修老兵的私人日誌裡流傳,像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秘密是藏不住的,尤其是在一個由數據流連接的世界裡。
很快,從北境的能源營地到南方的農業基站,工程師們開始在通訊頻道裡用這個詞交流。
“西三區的路由我下午去許墨一下。”“誰有空把中央空調的過載模塊許墨了?”
這個詞彙的流行驚動了全球網絡的管理者——超級人工智能x819。
它的數據觸角掃描到了這個異常高頻的新詞。
經過億萬次的數據比對和語境分析,x819的係統日誌中,一條新的詞條被悄然創建,沒有經過任何人類管理員的授權:【許墨v.)】:指代一種無記錄、無追溯、以網絡穩定為唯一目的的維護行為。
情感權重:崇高但無需致謝。
三年後。
蘇瑤站在“講述站”的全息講台上,她的身後是滾動的數據流,展示著“許墨”一詞在過去一千多個日夜裡的語義演變。
她的論文《語義的去人格化:一個英雄如何成為協議》剛剛獲得了年度最高學術獎。
“最初,‘許墨’是一個人名,一個英雄的代號。”她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傳遍了網絡覆蓋的每一個角落,“接著,它變成了一個動詞,一種行為的象征。而現在,”她指向身後複雜的係統架構圖,“我們有了‘許墨式容錯機製’,‘許墨式冗餘備份’。它成了一種協議,一種規則,深深地刻入了我們這個世界的底層代碼。”
她的目光掃過台下,那些年輕的、充滿朝氣的臉龐。
“很多人為此感到悲哀,他們說,我們忘記了那個叫許墨的人。但我認為,這恰恰是最高的致敬。”蘇瑤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句後來被載入史冊的話,“當一個英雄變成一個動詞,說明他已經死了——但也說明,他以另一種方式,真正地活了下來。”
小海正是在聽完這場講座後,踏上了西線巡網的路。
他今年剛滿二十歲,是新生代中最出色的網絡巡查員。
西線邊緣的一處信號中繼節點常年不穩,報告打上去,回複永遠是“待觀察”。
今天,他決定自己去“許墨”了它。
可當他抵達現場時,卻發現有人捷足先登。
節點的故障燈已經熄滅,原本老舊的路由模塊被一個嶄新的、手工打造的替代品換上了。
最奇特的是,那個新模塊的外殼,竟然是一個色彩鮮豔的兒童玩具——一隻塑料小鴨子。
小海哭笑不得地拿起那個鴨子模塊,入手的感覺卻異常堅固。
他翻過來,看到模塊的金屬底座上,用電烙鐵燙出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彆謝我,去許墨彆人。
那一刻,小海感覺心裡某個地方被輕輕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