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瑤的指尖在控製台上懸停了半秒,隨即決然按下重啟鍵。
這是第三次了。
主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冷卻風扇的狂嘯戛然而止,整個講述站的中央處理係統陷入一片死寂。
在她麵前的全息投影上,磁沙盤的數據流在崩潰前最後一刻的形態還凝固在空中,像一幅被瞬間凍結的、無比繁複的立體星圖。
半年前,磁沙盤每日生成的符號還是一組組清晰可辨的序列,像一份份來自星球的電報。
而現在,符號的總量暴漲了十倍不止,其結構也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它們不再是線性排列,而是像活物般彼此嵌套、糾纏,甚至在觀測的瞬間還在進行著動態的演化。
簡單的二維結構被三維、四維的複雜模型取代,符號內部又衍生出更細微的子符號,無窮無儘,仿佛一個正在急速膨脹的宇宙。
蘇瑤傾儘全力構建的解析模型,在這樣指數級增長的複雜度麵前,脆弱得如同沙堡,被信息的海嘯輕易衝垮了三次。
“你還在用‘破譯密碼’的方式看它,”林小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沒有看崩潰的係統,隻是注視著蘇瑤緊繃的側臉,“可它現在想說的,或許是一篇散文,而不是一封電報了。”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蘇_瑤鑽進牛角尖的思緒。
她猛地抬頭,望向高台之外。
風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呼嘯,卷起的沙粒不再形成可供記錄的穩定圖形,而是在空中織成一片流動的、混沌的帷幕。
那一夜,蘇瑤放棄了所有記錄和分析的企圖。
她獨自一人坐在講述站的最高台上,任憑狂風吹拂著她的長發,閉上眼睛,不再試圖去“讀懂”什麼,隻是單純地去“感受”。
她感受著風的脈搏,時而急促,時而舒緩;感受著其中裹挾的無數種細微的振動頻率,有的高亢,有的低沉,它們交織在一起,卻並不混亂,反而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宏大的和諧。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線刺破地平線時,蘇瑤忽然毫無征兆地笑出聲來。
那笑聲清脆而釋然,帶著一種徹悟後的狂喜。
守在她身後的林小雨疑惑地望過來。
“我明白了,”蘇瑤轉過頭,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它根本不是在發布一條統一的信息……它是在同時談論著至少十七件事!就像一群圍坐在篝火邊的孩子,七嘴八舌,興高采烈地分享著各自的見聞。我們在另一邊,卻非要以為他們是在合唱一首歌。”
這個發現顛覆了他們以往所有的認知。
如果風的語言是複數的、並行的“敘述”,那麼他們就需要一個全新的研究範式。
林小雨立刻帶隊前往東南方向的廢墟,那裡有一座舊時代遺留的氣象站,她們計劃將其重啟,改造為全球第一個“自然敘述研究中心”。
然而,當她們撬開通往地下儲藏室的沉重鉛門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儲藏室裡早已沒有了任何設備,四壁和地麵完全被一層厚厚的苔蘚所覆蓋。
但那不是普通的苔蘚,它通體散發著幽微的綠光,光芒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頻率閃爍著。
更令人震撼的是,整片苔蘚網絡的表麵,正浮現出一道道由光點構成的符號流,其滾動的速度遠超任何高速顯示屏,像一條奔騰不息的綠色光河。
這片苔蘚網絡……已經徹底“活化”了。
林小雨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哨子。
這是許墨留下的遺物,用他發現的第一塊共振石英打磨而成,能夠吹出與星球基礎頻率同調的聲波。
她將哨子湊到唇邊,按照約定,吹出了代表“開始交流”的那個簡單而悠長的頻率。
哨聲響起的瞬間,奇跡發生了。
整個儲藏室裡奔流不息的光河驟然靜止,所有的閃爍和流動都在一刹那凝固。
萬籟俱寂。
就在眾人以為交流即將開始時,下一秒,整片苔蘚網絡,從牆壁到地麵,每一個角落,都以絕對同步的姿態,猛地閃現出同一個清晰無比的符號。
那是一個完美的閉合圓環,環的內部填滿了無序流動的點陣。
這個符號僅僅閃現了零點三秒,便徹底熄滅,整個苔蘚網絡恢複了最初的幽暗。
林小雨怔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她對照過許墨留下的所有資料,那個符號的含義清晰無誤,是自然語義中最明確的表態之一。
它的意思是:“對話結束。”
“我們……還沒開始,”一個年輕的隊員喃喃自語,“它就說再見了。”
壞消息接踵而至。
幾乎是同一時間,身處講述站的小海收到了全球另外十七個小型觀測站傳來的緊急報告。
風語活動在世界範圍內出現了區域性的“擁堵”。
在某些盆地和山穀地帶,符號的密度過高,信息流過於湍急,導致了生態係統的反饋紊亂。
苔蘚發瘋似的過度生長,堵塞了河道;氣流在小範圍內糾結盤旋,形成了無數個微型風暴,撕扯著地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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