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荒的殘陽正將最後一縷金輝灑在破碎的矽基探測器殘骸上，那些流淌著金屬光澤的碎片仍在微微顫動，仿佛某種瀕死的呼吸。陳青禾蹲在臨時搭建的防禦結界邊緣，指尖懸在一塊棱角分明的碎片上方三厘米處，能清晰感受到一股詭異的吸力——這東西還在貪婪地捕捉周圍的聲波，隻是核心已毀，無法再轉化為武器。
“青禾，小心些。”墨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用特製的符文布袋收納碎片，“這矽基金屬的分子結構很不穩定，剛才檢測到它在吸收我們的談話聲，雖然沒能量驅動，但殘留的波動會乾擾神魂。”
陳青禾收回手，指尖殘留著一絲冰涼的麻痹感。三天前那場驚心動魄的戰鬥還曆曆在目，當她以《哭七關》的悲音將這來自異維度的造物逼至核心過載時，探測器爆發的強光中閃過的畫麵至今仍在腦海中盤旋：無數發光的絲線編織成巨大的網絡，將山海世界包裹其中，而在網絡之外，隱約可見模糊的觀測鏡頭。
“高維實驗場……”她低聲重複著從探測器殘骸中解析出的碎片化信息，心口泛起一陣寒意。作為世代守護山海界的“音師”後裔，她從小就聽著各種關於上古神魔、異界裂隙的傳說長大，但從未想過自己生存的世界可能隻是一個被觀測的實驗場。
墨陽將最後一塊碎片收入袋中，符文瞬間亮起紅光，形成隔絕能量的屏障。他走到陳青禾身邊，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遠方連綿的黑山：“科學院的人明天就到，這些殘骸他們會帶走研究。不過我總覺得，這探測器隻是個開始。”
“不是開始，是警告。”陳青禾搖搖頭，撥動腰間懸掛的青銅編鐘吊墜，清脆的響聲在暮色中蕩開漣漪，“你聽，風裡有聲音。”
墨陽凝神細聽，隻聽到晚風穿過山穀的呼嘯，卻見陳青禾臉色愈發凝重。她的聽覺異於常人，能捕捉到常人無法察覺的次聲波與靈體波動，這是音師家族與生俱來的天賦。
“是幽冥的氣息。”陳青禾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塵土，“而且很不安穩，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攪動忘川。”
話音未落，地麵突然輕微震顫，西邊的天空泛起詭異的紫黑色暈染，原本應該漸暗的天色竟出現了短暫的倒流——剛剛沉入地平線的殘陽竟又露出一角，隨即被更快的黑暗吞噬。
“天地倒錯？”墨陽臉色劇變，迅速結印，“是空間波動！”
陳青禾卻盯著地麵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紫黑色光暈的映照下，邊緣正滲出墨汁般的粘稠液體，形狀扭曲，仿佛要從地麵掙脫出來。她猛地後退半步，指尖按在腰間的七孔骨笛上：“不是空間波動，是幽冥的界限在模糊。”
隨著她的話音，一道黑霧從地麵裂縫中噴湧而出，在半空凝聚成模糊的人形。黑霧散去，身著皂衣、麵容枯槁的黑無常赫然出現，標誌性的長舌垂在胸前，手中鐵鏈發出嘩啦聲響，卻帶著不同尋常的急促。
“陳姑娘，墨先生。”黑無常的聲音像是兩塊生鏽的鐵器在摩擦，透著前所未有的焦慮，“幽冥出事了，特來通報。”
墨陽收起印訣，神色嚴肅：“無常大人親臨陽間，必有要事。忘川出了什麼變故？”
黑無常抬起頭，空洞的眼眶望向紫黑色的天空：“忘川河……逆流了。”
“什麼？”陳青禾和墨陽同時驚呼。忘川河自黃泉源頭流向輪回終點，亙古不變，逆流意味著幽冥的秩序出現了根本性的紊亂。
“三天前開始，河水不再向前，反而朝著奈何橋方向倒灌。”黑無常的鎖鏈在地麵拖出火花，“起初隻是流速變緩，後來越來越急，現在整個黃泉路都被倒灌的河水淹沒，無數亡魂被困在中遊，無法輪回。”
陳青禾心頭一緊，三天前正是探測器墜毀的時間，這絕非巧合。她追問：“隻是逆流？還有彆的異常嗎？”
黑無常沉默片刻，枯槁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天空：“更可怕的是亡魂的記憶。那些等待輪回的魂魄，本該在忘川洗滌前塵，卻開始出現錯亂。他們的記憶裡……混入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畫麵。”
“什麼樣的畫麵？”墨陽追問。
“很難形容。”黑無常的聲音帶著困惑，這對掌管輪回秩序的冥府使者來說極為罕見，“有的亡魂念叨著‘流水線編號’，說自己在永無止境的傳送帶上組裝金屬肢體；有的則描述看到‘純粹的光在跳舞’，說那些光在舉行某種祭祀，要‘收割低維能量’；還有的魂魄記憶裡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碼，像活物一樣鑽進他們的靈體……”
陳青禾瞳孔驟縮，這些描述與探測器殘骸中解析出的碎片信息驚人地相似。機械城、純能量生物、高維存在……這些來自異維度的元素正在汙染幽冥的記憶係統。
“不止如此。”黑無常繼續說道，“閻羅大人派我來陽間探查，發現忘川逆流的同時，陽間與幽冥的界限變得極不穩定。剛才的天地倒錯，就是因為兩股維度力量碰撞產生的空間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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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陽迅速在地麵畫出簡易的陣法圖：“你的意思是，幽冥和陽間之間出現了裂隙？”
“不是裂隙，是緩衝帶在變薄。”陳青禾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我祖父留下的手劄裡記載過，幽冥界本就是維係不同維度平衡的緩衝帶。它像一層海綿，吸收著從高維滲透下來的能量衝擊，保護陽間和輪回秩序。”
她蹲下身，在墨陽畫的陣法旁補充了幾條弧線：“你看，陽間、幽冥、高維就像三個嵌套的球體，幽冥在中間起到緩衝作用。現在忘川逆流，亡魂記憶錯亂，說明有來自更高維度的力量正在衝擊這層緩衝帶，而探測器的墜毀，很可能就是這股力量突破的前兆。”
黑無常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陳姑娘說得沒錯。閻羅大人查看生死簿時發現，最近七天死亡的魂魄中，有三成攜帶了這些異常記憶。更可怕的是，有些記憶正在‘汙染’其他亡魂，就像瘟疫一樣擴散。”
陳青禾站起身，骨笛已經握在手中：“必須去幽冥看看。隻有親眼見到忘川逆流的情況，才能找到解決辦法。”
“不行！”墨陽立刻反對，“幽冥不是陽間，你一個活人進去太危險，更何況現在秩序大亂。”
“我必須去。”陳青禾語氣堅定，“音師的血脈能與靈體溝通，我的笛聲或許能安撫錯亂的亡魂，找到記憶汙染的源頭。而且探測器的碎片信息顯示，‘實驗場’的邊界就在幽冥深處，那裡可能藏著維度交互的關鍵。”
黑無常點點頭：“陳姑娘有音師天賦，確實比普通魂魄更容易在混亂中保持清醒。我可以為你們引路，但必須在子時之前穿過鬼門關，那時陰陽界限最不穩定，也最容易打開通道。”
墨陽看著陳青禾決絕的眼神，知道無法阻止。他從背包裡取出一枚玉佩遞給她：“這是祖傳的‘鎮魂佩’，能抵擋陰邪之氣。我會在這裡布置警戒陣法，如果你在幽冥遇到危險，捏碎玉佩我就能感知到。”
陳青禾接過玉佩，觸手溫潤，上麵雕刻的八卦圖案隱隱發光。她將玉佩係在手腕上，又從行囊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銅鈴：“這是‘往生鈴’，遇到無法溝通的怨魂時搖動它，能暫時壓製對方的戾氣。”
黑無常看了看天色：“時間不多了，隨我來。”
皂衣使者轉身走向山穀深處，黑霧在他身後凝聚成一條蜿蜒的小徑。陳青禾最後看了墨陽一眼，握緊骨笛跟了上去。墨陽望著兩人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迅速開始布置陣法，朱砂符紙在他手中翻飛，很快在地麵形成一個巨大的護山大陣。
穿過黑霧小徑的過程比陳青禾想象的要快。沒有傳說中的陰森恐怖，反而有種奇異的失重感，周圍的光線逐漸變暗，風聲被一種低沉的嗡鳴取代。當眼前的黑霧散去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石橋上，橋下是渾濁的河流，河水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倒流，激起詭異的漩渦。
“這裡是奈何橋。”黑無常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正常情況下，亡魂從橋上走過，喝下孟婆湯便忘卻前塵。現在河水倒灌，孟婆的湯池已經被淹沒，她暫時搬到了望鄉台。”
陳青禾低頭看向橋下，倒灌的河水中漂浮著無數半透明的光點，那是亡魂的記憶碎片。她仔細觀察，發現其中混雜著一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碎片，那些碎片正在吞噬周圍的光點，每當吞噬一個，就會發出細微的機械運轉聲。
“那些就是異常記憶？”她指著金屬碎片問道。
“正是。”黑無常鎖鏈一甩，纏住一個即將飄過橋麵的金屬碎片，“這些碎片堅硬無比，普通陰差的法器無法銷毀。它們會附著在亡魂身上，強行植入異維度的畫麵。”
陳青禾取下骨笛，湊到唇邊輕輕吹奏起來。悠揚的笛聲在奈何橋上回蕩，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奇怪的是，當笛聲響起時，那些漂浮的金屬碎片竟開始劇烈顫抖，像是在抗拒某種力量。
“有效！”黑無常驚喜道，“你的笛聲能影響它們！”
陳青禾調整了吹奏的旋律，改用《安魂曲》的調子。更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被金屬碎片附著的亡魂光點開始穩定下來，有些金屬碎片甚至從亡魂身上脫落，沉入逆流的河水中。
“音波能乾擾這些異維度碎片！”陳青禾眼睛一亮，“它們的本質是某種能量記憶體，而聲波正好能破壞能量的穩定結構。”
就在這時，河水中突然掀起巨浪，一個由無數金屬碎片組成的巨大陰影從水底浮現。陰影張開布滿鋸齒的嘴巴，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周圍的亡魂光點紛紛避讓。
“是‘記憶縫合體’！”黑無常鎖鏈橫握胸前，“這些碎片聚集到一定程度就會形成這種怪物，以吞噬亡魂記憶為生！”
陳青禾迅速變換曲調，骨笛發出尖銳的高音，如同利劍刺破空氣。聲波形成肉眼可見的漣漪，狠狠撞在陰影身上。陰影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身體開始瓦解，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金屬碎片從河水中湧出，填補了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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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行，碎片太多了！”黑無常大喊，“必須找到源頭，阻止這些碎片繼續產生！”
陳青禾一邊吹奏防禦性的曲調，一邊觀察周圍的環境。她注意到逆流的河水在靠近橋柱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所有的金屬碎片似乎都來自漩渦深處。
“源頭在漩渦裡！”她指向那裡，“黑無常大人，能否帶我靠近旋渦？”
“太危險了！那裡的空間極不穩定，隨時可能崩塌！”
“沒時間了！”陳青禾看著陰影越來越大，已經開始衝擊橋麵，“再這樣下去，整個奈何橋都會被吞噬！”
黑無常咬了咬牙，鎖鏈猛地甩出，纏住最近的一根橋柱：“抓緊我的鎖鏈！”
陳青禾握住冰冷的鐵鏈，黑無常發力將她拉到身邊。兩人順著橋柱滑向河麵，逆流的河水帶著刺骨的寒意，但陳青禾手腕上的鎮魂佩發出溫暖的光芒，抵禦著陰邪之氣。
越靠近旋渦，周圍的空間就越扭曲。陳青禾看到漩渦中心閃爍著紫黑色的光芒，與探測器墜毀時的光芒一模一樣。無數金屬碎片從光芒中湧出，如同被不斷吐出的嘔吐物。
“那是維度裂隙！”陳青禾驚呼，“探測器打開的裂隙沒有完全關閉，正源源不斷地向幽冥輸送異維度碎片！”
她深吸一口氣，將靈力灌注到骨笛中，吹奏起《哭七關》的變調。這一次不再是悲音，而是充滿力量的反擊旋律。聲波如同潮水般湧向漩渦中心，紫黑色的光芒劇烈閃爍起來，碎片湧出的速度明顯減慢。
“有效！但你的靈力消耗太大！”黑無常擔憂地看著她，陳青禾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
“必須徹底關閉它！”陳青禾咬緊牙關，回憶著祖父手劄中記載的音波共振法門。她改變吹奏的頻率，讓骨笛的聲波與裂隙的波動形成反共振。
刺耳的嗡鳴聲在旋渦上空響起，紫黑色光芒開始收縮。就在裂隙即將關閉的瞬間，一道刺眼的光束從中心射出，擊中了陳青禾的眉心。無數混亂的畫麵湧入她的腦海：旋轉的金屬城市、發光的能量生物在祭壇上舞蹈、由代碼組成的巨大眼睛、以及一行不斷閃爍的文字——“實驗場73號觀測點邊界不穩定，啟動修複程序”。
“青禾！”黑無常大喊，看到陳青禾突然僵直，連忙用鎖鏈將她拉回橋麵。
陳青禾猛地回過神，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布滿冷汗。剛才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高維存在的視角，那些畫麵清晰得令人恐懼。
“你看到了什麼？”黑無常急切地問。
“修複程序……”陳青禾聲音顫抖，“他們把幽冥的混亂當成了實驗場的故障，要啟動修複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