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頁維度的霧靄如凝固的牛乳,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浸泡在粘稠的寂靜裡。陳青禾踩著沒過腳踝的灰白色塵埃,每一步都激起細碎的光粒,如同在翻動一本無字天書的紙頁。嗩呐橫在胸前,黃銅喇叭口反射著不知從何處滲來的幽光,那是他在這片由廢棄概念構成的世界裡唯一的實在感。
“唳——”
尖銳的嘶鳴從霧層深處傳來,陳青禾猛地攥緊嗩呐杆。三天前踏入這片維度時遭遇的遺忘獸陰影仍未散去,那些由模糊輪廓構成的生物總在霧中若隱若現,它們以被刪除的傳說為食,鼻腔裡永遠縈繞著陳舊紙張燃燒的焦糊味。此刻霧靄中浮動的灰影比昨日更多,像是被某種力量吸引而來,在他周圍形成不斷收縮的包圍圈。
他停下腳步,將嗩呐湊到唇邊輕輕吹奏起《安魂引》的片段。這是他在老家守靈時學的調子,本是安撫亡魂的哀音,卻在這片維度裡成了驅逐遺忘獸的利器。低沉的嗩呐聲如投石入水,在霧靄中蕩開層層漣漪,那些灰影果然騷動起來,紛紛向後退去,發出孩童般委屈的嗚咽。
“看來你們也怕正經的規矩。”陳青禾鬆了口氣,額角滲出的冷汗順著下頜滴落,在塵埃裡砸出細小的坑洞。這片世界沒有日月交替,時間的流逝全憑體感,他估摸著至少已經深入空白頁維度五十裡,周圍的霧靄開始呈現出奇異的流動感,不再是均勻的灰白,而是像被揉皺的彩色玻璃紙,偶爾會折射出轉瞬即逝的光斑。
腳下的塵埃漸漸變得堅硬,觸感從鬆軟的灰燼變成磨砂玻璃般的質感。陳青禾彎腰拾起一塊剝落的碎片,在指間撚動時發現這並非塵土,而是無數細小的文字殘片,它們在掌心閃爍著“饕餮”“窮奇”等模糊的字形,隨即化作青煙消散。
“被《山海經》刪掉的內容都沉澱在這裡了嗎?”他喃喃自語,突然注意到前方霧靄中懸浮著一道垂直的裂隙。那道縫隙約有一人寬,邊緣流淌著彩虹般的光暈,與周圍死寂的灰白色調格格不入,裂隙深處隱約能看到旋轉的星軌,仿佛能透過它窺見宇宙的儘頭。
遺忘獸的嘶鳴突然變得急促,它們在裂隙百米外焦躁地徘徊,卻始終不敢靠近那流動的光暈。陳青禾心中一動,握緊嗩呐緩步靠近裂隙,越往前走,越能感受到一種奇特的共振,仿佛有無數根無形的琴弦在體內同步震顫,嗩呐杆上雕刻的雲紋竟開始微微發燙。
裂隙邊緣的空間呈現出不穩定的扭曲狀態,他伸出手指試探著觸碰光暈,指尖瞬間傳來觸電般的酥麻感,無數破碎的畫麵如潮水般湧入腦海:三足烏在火山噴發中振翅,鮫人在乾涸的海底哭泣,誇父逐日時倒下的最後瞬間……這些都是《山海經》裡語焉不詳的片段,此刻卻以無比清晰的細節在他意識中炸開。
“這些是……未被記載的結局?”陳青禾捂住額頭,劇烈的眩暈讓他踉蹌後退。當指尖離開光暈的刹那,那些畫麵如同退潮般消失,隻留下太陽穴突突的跳動。他看向裂隙深處,那裡的星軌旋轉得愈發湍急,隱約有金屬摩擦般的嗡鳴傳來。
就在這時,裂隙中央突然亮起一點幽藍的光。那光芒起初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隨即以驚人的速度膨脹,將整個裂隙都染成深邃的寶石色。陳青禾瞳孔驟縮,他看到一塊不規則的晶體正在光芒中緩緩旋轉,晶體表麵流淌著超越三維認知的幾何紋路,時而凸起時而凹陷,仿佛有無數個麵在同時呈現。
“這是什麼?”他屏住呼吸,能感覺到那晶體正在散發某種強大的吸引力,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在隨著它的節奏流動。周圍的遺忘獸突然陷入瘋狂,它們用模糊的肢體撞擊著無形的屏障,發出絕望的嘶吼,卻在靠近裂隙十米範圍時就化作飛灰。
陳青禾深吸一口氣,將嗩呐銜在口中,雙手做出防禦姿態,一步步挪向裂隙。隨著距離縮短,晶體的輪廓愈發清晰,他發現那並非單一的晶體,而是由無數細小碎片拚接而成的聚合體,每一塊碎片裡都封存著流動的光影,像是凝固的閃電。
當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晶體表麵時,沒有預想中的冰冷堅硬,反而感受到一種溫熱的粘稠感,如同將手伸進融化的星辰。刹那間,整個空白頁維度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周圍的霧靄、嘶吼的遺忘獸、流動的光暈全都靜止不動,隻有那塊晶體在他觸碰的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嗡——”
震耳欲聾的嗡鳴從四麵八方湧來,卻又奇異地彙聚在他的腦海深處。陳青禾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猛地從身體裡抽離,如同被卷入急速旋轉的旋渦。他看到自己的身體還保持著觸碰晶體的姿勢僵立在裂隙前,而意識卻在飛速攀升,穿透一層又一層的維度壁壘。
眼前的景象開始碎裂、重組。空白頁維度的灰白底色如同被打碎的玻璃,露出背後五彩斑斕的世界。無數個畫麵如同電影膠片般在他眼前飛速掠過,每一個畫麵裡都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是他自己,卻又不是他認知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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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清晰起來的是一片被猩紅塵埃覆蓋的荒漠。天空是燒熔的鐵塊顏色,巨大的機械骨骼殘骸如山脈般橫亙在地平線上,鏽跡斑斑的關節處還殘留著能量爆炸的焦痕。一個穿著重型機甲的陳青禾正半跪在地,左手按著胸口不斷滲血的傷口,右手卻死死攥著一杆造型奇特的嗩呐——那嗩呐的喇叭口被改造成了能量增幅器,黃銅表麵鑲嵌著閃爍的電路紋路。
“還有三分鐘,脈衝炮充能完畢。”機甲頭盔裡傳來電子合成音,陳青禾看著畫麵中的自己猛地抬起頭,露出沾滿油汙的臉龐。他的左眼閃爍著機械義眼特有的藍光,正鎖定著遠處沙塵暴中浮現的龐然黑影。那是一頭由液態金屬構成的巨獸,外形像是《山海經》裡的饕餮,卻長著布滿槍管的觸手。
“知道了。”機甲陳青禾嘶啞地回應,將嗩呐湊到唇邊。他的動作比現實中的陳青禾更加粗獷,吹奏的卻不是傳統調子,而是一段急促尖銳的電子音波。隨著嗩呐聲響起,機甲背後的推進器瞬間噴射出藍色火焰,他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液態金屬巨獸,嗩呐口迸發的音波在空氣中劃出肉眼可見的衝擊波。
“這是……機甲駕駛員?”陳青禾的意識在震驚中顫抖。他看到畫麵中的自己操控機甲做出不可思議的閃避動作,嗩呐吹奏的音波精準地擊中巨獸身上的能量節點,每一次吹奏都伴隨著能量爆炸的強光。當最終奏響《將軍令》的高潮時,機甲雙肩彈出的導彈陣列同時發射,在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中,他看到那台機甲的駕駛艙蓋上刻著一行小字:“山海鎮守者073號”。
畫麵如潮水般退去,下一個場景在瞬間展開。這一次是陰森幽暗的殿堂,無數盞長明燈在兩側燃燒,燈油裡漂浮著半透明的魂魄。黑色的地磚冰冷如鐵,上麵用朱砂繪製著不斷流動的符文。一個穿著玄色官袍的陳青禾正坐在高高的審判席上,頭戴獬豸冠,手中握著的嗩呐杆被打磨成判官筆的形狀,筆尖還蘸著金色的朱砂。
“堂下所跪何人?”判官陳青禾的聲音威嚴厚重,與陳青禾平日的語調判若兩人。他的眉心點著一點朱砂,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穿魂魄深處的秘密。
堂下跪著一個由霧氣組成的身影,不斷發出嗚咽:“小人是被遺忘的河伯傳說,因偷飲黃泉酒水,被拘於此……”
“《山海經·海內北經》載河伯人麵魚身,本應司掌江河秩序,卻因後世傳說流變而失其本真。”判官陳青禾舉起嗩呐杆,在半空劃出金色的符文,“念你未曾為惡,罰你入輪回池重鑄形態,三日後方可重返人間傳說。”
隨著他吹奏起低沉的調子,殿堂側麵的池水翻湧起來,金色的光芒將霧影包裹。陳青禾看到判官陳青禾的桌案上擺著一本翻開的古書,封麵上寫著《幽冥山海錄》,書頁間夾著的書簽竟是一片透明的魚鱗。當霧氣身影進入輪回池時,判官陳青禾輕輕敲擊桌案,嗩呐杆上的符文亮起,在卷宗上自動記錄下一行文字。
“幽冥判官……”陳青禾感到一陣恍惚。這個場景裡的自己眼神中帶著曆經千年的疲憊,卻又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注意到判官袍的袖口繡著細小的嗩呐圖案,原來無論在哪個世界,這個樂器都以不同的形式陪伴著“自己”。
畫麵再次切換,這次是一片雲霧繚繞的山穀。漫山遍野的桃樹開滿了粉色的花朵,花瓣飄落時會化作閃爍的光點。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陳青禾正在樹下吹奏嗩呐,他的身邊圍著一群形態各異的精怪——長著翅膀的兔子,背著書篋的狐狸,還有捧著仙桃的猿猴。這些精怪聽得如癡如醉,每當嗩呐聲升高,周圍的桃花就會開得更加絢爛。
“青禾先生,今天能吹《桃源引》嗎?”一隻化為人形的鹿女輕聲問道,她的鹿角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布衣陳青禾放下嗩呐,露出溫和的笑容:“當然,不過得等我修完這杆笛子。”他的手邊放著一堆待修的樂器,每一件都有著奇特的造型,其中最顯眼的是一把用梧桐木和龍筋製成的古琴。陳青禾看著畫麵中的自己熟練地給嗩呐換reeds,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嗬護自己的孩子。
這個世界的陳青禾沒有經曆戰火,也沒有執掌審判,他更像是一個隱士般的樂師,用嗩呐的聲音維係著人與精怪之間的平衡。陳青禾注意到他吹奏時,桃樹的根係會隨著旋律在地下舞動,將養分輸送給需要的生靈,原來這裡的嗩呐音已經與自然法則融為一體。
接下來的畫麵如走馬燈般在意識中閃現,每一個都讓陳青禾心神激蕩。
他看到自己站在金碧輝煌的龍宮大殿,手中的嗩呐能引來四海潮汐,珊瑚隨著旋律生長;看到自己在現代化的音樂廳裡演奏,嗩呐與交響樂團完美融合,台下觀眾的掌聲化作實質的光雨;看到自己在冰封的極地,用嗩呐聲喚醒沉睡的上古巨獸,共同對抗從天而降的隕石;甚至看到自己在一片純粹由數據構成的世界裡,嗩呐變成了數據流的控製器,每一個音符都能改寫虛擬生物的代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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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場景如何變化,有一個細節始終不變——每個世界的“陳青禾”手中都握著嗩呐。這樂器有時是武器,有時是法器,有時是謀生的工具,有時是溝通的橋梁,但它永遠存在,如同每個“陳青禾”靈魂的延伸。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嗩呐?”陳青禾的意識在無數個自我之間穿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看到每個自己都有著不同的人生軌跡,不同的性格特質,甚至不同的外貌特征,但對嗩呐的掌握卻同樣熟練,仿佛這是刻在基因深處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