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禾的手指在嗩呐杆上留下最後一道溫熱的觸感時,弦族棲息的高維縫隙正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輕響。那些盤踞在維度褶皺裡的半透明生物正將身體蜷縮成螺旋狀,它們體表流轉的星光如同被風吹動的燭火,忽明忽暗地映照著陳青禾驚愕的臉龐。
“它們來了。”弦族首領的聲音不再是此前清晰可辨的振動頻率,而是化作無數細碎的嗡鳴,像一群受驚的蜂群在骨膜上爬行,“維度的平衡被打破時,清道夫總會準時出現。”
陳青禾握緊懷中的嗩呐,黃銅喇叭口反射出周圍扭曲的光影。就在剛才,他還沉浸在弦族透露的驚天秘密中——那本被世人當作神話典籍的《山海經》,竟是上古高維文明鑄造的規則法典。可現在,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正從維度縫隙的深處滲出來,仿佛有一頭沉睡萬古的巨獸正在蘇醒。
周圍的空間開始出現詭異的扭曲。那些由古老故事凝結而成的光斑本是弦族的食糧,此刻卻像被無形的黑洞吸引,紛紛脫離原有的軌跡,朝著縫隙深處飄去。陳青禾注意到,連自己呼出的白氣都在半空中停滯片刻,隨後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無蹤。
“什麼是清道夫?”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喉嚨像是被塞進了一團乾燥的棉絮。自從踏入這片空白頁維度,他見過以遺忘傳說為食的遺忘獸,觸過能映照平行時空的四維碎片,卻從未感受過如此純粹的惡意。
弦族首領的身體劇烈震顫起來,原本連貫的星光體表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痕:“它們是維度的清潔工,是‘虛無’的具象化。當跨界者打破維度壁壘,當規則法典出現鬆動,清道夫就會前來清除一切‘異常’。”
話音未落,縫隙深處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剝落”聲,像是有人正在用指甲刮擦生鏽的鐵皮。緊接著,陳青禾看到畢生難忘的景象——前方的虛空裡,出現了一塊不規則的“空白”。
那不是黑色,也不是透明,而是真正意義上的虛無。它大約有一人高,邊緣模糊不清,仿佛隨時都在吞噬周圍的光線。凡是靠近它的光斑都會瞬間湮滅,連一絲漣漪都不會留下。更詭異的是,這片虛無似乎在移動,它所過之處,連空間本身都在消解。
“那就是清道夫‘零’。”弦族首領的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它沒有形態,沒有意識,隻有一個目標——吞噬所有跨界者。”
陳青禾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終於明白那種壓迫感來自何處——這團虛無代表著絕對的終結,是存在本身的對立麵。他下意識地將嗩呐舉到唇邊,指腹按在熟悉的音孔上,可指尖的顫抖讓他連最簡單的音符都難以吹奏。
“跑!”弦族首領發出尖銳的嗡鳴,無數弦族成員突然集體振動起來,它們的身體迸發出刺眼的光芒,如同點燃自己的煙花,“用你未被記錄的聲音!快!”
那些弦族化作一道道流光,朝著虛無之團“零”飛去。令人震驚的是,當流光接觸到虛無的瞬間,並沒有像那些光斑一樣湮滅,反而讓“零”的邊緣出現了短暫的波動,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石子。
這短暫的阻滯給了陳青禾反應的時間。他不再猶豫,轉身朝著縫隙外側狂奔。腳下的地麵是由無數被遺忘的文字構成的,此刻卻像活過來一般,不斷變換著形態,時而化作泥濘,時而凝成堅冰。
身後傳來弦族成員湮滅的劈啪聲,像是燃燒的木柴正在熄滅。陳青禾不敢回頭,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團虛無正在逼近,背後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冷,連思維都仿佛要被凍結。
“零”的移動沒有聲音,卻帶著無法抗拒的引力。陳青禾感到自己的衣角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麵上被一點點拉長、扭曲,仿佛要被吸入某個看不見的漩渦。
他猛地停下腳步,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弦族首領說要用“未被記錄的聲音”,這是什麼意思?他的嗩呐聲已經在多個維度留下痕跡,那些固定的旋律或許早已被維度規則所記錄。
背後的寒意越來越近,陳青禾甚至能聞到一股類似舊書黴變的氣味。他急中生智,將嗩呐塞進懷裡,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呐喊。
那不是任何旋律,也不是任何語言,隻是純粹的、飽含恐懼與求生欲的嘶吼。這聲音在高維縫隙中回蕩,帶著不規則的振動頻率,像是一把粗糙的石斧劈開了沉寂的空氣。
奇跡發生了。當嘶吼聲擴散開來時,身後那股緊追不舍的寒意突然停滯了。陳青禾能感覺到“零”就在身後不遠處,但它似乎在猶豫,那團虛無的邊緣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像是遇到了某種阻礙。
“有效!”陳青禾心中一喜,他終於明白弦族首領的意思。那些被記錄在案的聲音、被規則認可的旋律對清道夫無效,唯有那些從未被記載、從未被規則捕獲的聲音,才能對這團虛無產生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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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耽擱,轉身繼續奔跑,同時努力回憶著那些“未被記錄的聲音”。嬰兒的第一聲啼哭,瀕死者的最後歎息,戀人在耳邊的呢喃,這些不被典籍記載、不被規則束縛的聲音,或許就是對抗“零”的武器。
跑出高維縫隙的瞬間,陳青禾感到眼前豁然開朗。空白頁維度的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灰白色,像是被揉皺又展平的宣紙。遠處的地平線上,漂浮著無數破碎的概念殘骸——半截石製巨斧、殘缺的青銅鼎、還有一些難以名狀的幾何圖形,它們都是被《山海經》刪除的廢棄概念。
可他來不及欣賞這奇幻的景象,因為那團虛無“零”已經穿過縫隙,如同墨滴融入清水般,在灰白色的天空中緩緩移動,目標明確地追向他。
陳青禾再次舉起嗩呐,但這次他沒有吹奏任何熟悉的曲調。他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記憶深處的聲音——那是小時候奶奶在床邊哼唱的不知名歌謠,沒有歌詞,隻有簡單的旋律;是故鄉老槐樹在暴雨中發出的嗚咽,混雜著蟬鳴與風聲;是第一次吹響嗩呐時,那聲生澀而笨拙的試音。
當這些碎片化的聲音在腦海中彙聚,陳青禾的手指在嗩呐上隨意按動,吹出一段完全即興的旋律。這段旋律沒有固定的節奏,沒有和諧的音階,甚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猶豫,卻蘊含著最原始、最真實的情感。
旋律在空氣中擴散,形成肉眼可見的聲波漣漪。當漣漪接觸到“零”的邊緣時,那團虛無突然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像是被燙到的皮膚。陳青禾甚至能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類似玻璃摩擦的尖嘯,這是“零”第一次發出聲音。
“真的有用!”陳青禾精神一振,腳下的速度更快了。他一邊奔跑,一邊不斷吹奏著即興的旋律,將那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聲音一一喚醒。每一段旋律都讓“零”的移動變得遲緩,那些虛無的邊緣不斷波動、收縮,卻始終沒有放棄追擊。
他跑過一片由破碎文字組成的荒原,那些扭曲的甲骨文和金文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呻吟。遠處,幾隻體型龐大的遺忘獸正趴在一堆殘破的竹簡上進食,它們聽到陳青禾的嗩呐聲,紛紛抬起布滿褶皺的頭顱,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好奇。
當“零”追過這片荒原時,那些遺忘獸發出驚恐的嘶鳴,四散奔逃。但其中一隻行動遲緩的遺忘獸沒能及時躲開,被“零”的邊緣擦到了尾巴。就在那一瞬間,遺忘獸龐大的身軀如同冰雪消融般,從尾部開始化作點點光斑,最終徹底湮滅,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陳青禾看得心驚肉跳。他注意到,被“零”吞噬的遺忘獸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仿佛在接觸虛無的瞬間就失去了存在的資格。這種絕對的湮滅比任何血腥的場麵都更令人恐懼。
他不敢停下腳步,朝著記憶中昆侖斷口的方向狂奔。根據弦族的指引,維度錨點就在那裡。隻要找到錨點,或許就能徹底擺脫這可怕的清道夫。
即興的旋律在持續吹奏中變得越來越流暢,陳青禾漸漸找到了感覺。他不再刻意回憶具體的聲音,而是任由情感在指尖流淌。恐懼、求生欲、對未知的好奇、對山海世界的敬畏,這些複雜的情感化作一個個跳躍的音符,在空白頁維度中回蕩。
“零”的追擊似乎變得越來越艱難。每當嗩呐聲響起,它的移動速度就會明顯減慢,虛無的邊緣甚至會出現細微的退縮。但陳青禾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持續的吹奏讓他口乾舌燥,肺部像是要炸開一般疼痛。
就在他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一片奇特的石林。那些石柱並非由岩石構成,而是由無數重疊的書頁組成,書頁上布滿了模糊不清的文字,散發著淡淡的金光。
陳青禾心中一動,這或許是《山海經》未被記載的章節殘骸。他毫不猶豫地衝進石林,希望能利用複雜的地形擺脫“零”的追擊。
書頁石林比想象中更加複雜,無數條岔路如同迷宮般展開。陳青禾憑借直覺選擇路徑,腳下的書頁發出沙沙的聲響,那些模糊的文字在他經過時,偶爾會短暫地變得清晰——“開明獸……昆侖虛……燭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