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裡的腳步聲漸遠,唐母連忙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指腹蹭過發熱的眼瞼,把湧上來的淚意硬生生按回去。
她低著頭,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小半張臉,快步走向走廊儘頭的衛生間,鞋底踩在防滑地磚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在空蕩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倉促。
衛生間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洗手液的檸檬清香,瓷磚牆麵擦得一塵不染,倒映出女人模糊的身影。
洗手台是米白色的人造石,台麵上擺著按壓式洗手液,旁邊的紙巾盒裡卷著雪白的抽紙。
唐母走到水龍頭前,伸手擰開開關,溫熱的水流“嘩”地湧出來,帶著恒溫係統特有的穩定暖意。
她卻盯著旋鈕頓了頓,指尖稍微用力將水溫調到最左端——涼水瞬間取代溫水,帶著秋末特有的涼意,“啪嗒啪嗒”砸在瓷質洗手池裡。
掬起幾捧涼水,一次又一次地拍在臉上。
冰涼的水珠瞬間浸透了額前的碎發,順著臉頰往下淌,滑過下巴,滴落在衣領上。
這個季節的蔡州雖然不算冷,可這樣的涼水澆在臉上,還是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但這點生理上的冷意,卻遠不及心裡的寒意——那是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絕望,像被冰水漫過胸口,壓得人喘不過氣。
唐母抬起頭,任由涼水順著脖頸往下流。
鏡子裡的女人臉色蒼白,眼底泛著紅,眼角的細紋因為情緒激動而格外明顯,平日裡用心打理的頭發此刻亂糟糟地貼在臉頰上,狼狽得像被暴雨淋過的鳥。
她其實一直都清楚,醫生早就隱晦地提過,小小的腿神經損傷太重,能恢複點知覺就已是萬幸,想要重新站起來,基本是奢望,不,是不可能。
這些年砸進去的錢,像扔進無底洞的石子,連點回響都聽不到。
可唐母和唐父還是咬著牙堅持,像陷入一場清醒的沉淪——刻意忘掉那些冰冷的診斷,忽略銀行卡裡越來越少的數字,隻抓住每次訓練時肌肉那細微的顫動,把那當成希望的稻草。
是的,隻要有一點希望就好。
可現在,連這份沉淪都快要維持不下去了。
想要繼續治療,就得賣掉房子。
那套老房子承載著兩代人的所有的記憶,是公公婆婆早些年用健康換來的血汗錢、是小小貼滿貼紙的牆壁、是老公熬夜修水管的身影、是她在廚房忙碌的煙火氣。
賣掉它,就是把根拔了。
並且,就算賣了房,基本上也換不來奇跡,女兒依舊隻能坐在輪椅上。
那這筆錢花得值嗎?
這種事又能用值不值來衡量嗎?
生活,真是太難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唐母靠在冰涼的洗手台上,指尖緊緊攥著台沿,指節泛白。
另一個念頭這時不爭氣地冒出來——不如保守治療,把錢省下來。
自己和老公努力賺錢,百年後給小小留下一套房子和一筆養老錢,再找個老實本分的上門女婿,能一輩子用心照顧她的上門女婿。
可這個念頭剛落,心就猛地一揪——萬一遇人不淑呢?
萬一那男人隻是奔著錢來,婚後欺負柔弱的小小怎麼辦?
女兒那麼溫柔善良,受了委屈都未必會說。
未來的不確定性就是一團亂麻,越想越纏得緊,勒得人心口發疼。
並且現在也不是跟老公商量的時間,由於通宵工作,他這個時候還在睡覺,非常辛苦。
等晚上回去再好好商量吧。
涼水還在嘩嘩地流著,唐母深吸一口氣,伸手關掉水龍頭。
衛生間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一道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她看著鏡子裡憔悴的自己,緩緩抬起手,用冷水浸濕的指尖輕輕拍打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然後緊緊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才強迫自己揚起嘴角,努力擠出一個還算過得去的表情。
絕對不能讓小小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
女兒今天那麼努力,那麼期待地說要“加油”,不能讓那些負麵情緒影響到孩子。
堅持,堅持,繼續堅持。
一定會渡過這個難關。
唐母拿起抽紙,仔細擦乾臉上的水珠,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把淩亂的碎發彆到耳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