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整夜的暴雨終於耗儘力氣,天光在厚重的雲層後透出慘淡的灰色。孤兒院濕漉漉的青石建築像一頭蟄伏的、正在瀝水的黑色巨獸。青苔覆蓋的陳舊排水管還在不情不願地滴著水珠,“滴答……滴答……”敲打在下方石板路的積水窪裡,發出細碎、空洞而令人煩躁的回響,像是某種計時器,又像是絕望的歎息。
前院的空地邊緣,老黑——那個昨晚操控機械臂撕裂天花板的男人,此刻卻穿著一身油膩汙損的深藍色工裝服,一頂磨破了邊、沾滿汙漬的鴨舌帽低壓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布滿短硬胡茬的下巴。他偽裝得極其自然,仿佛一個真正的、負責維護這座破敗建築的勤雜工。他的左臂——那支昨夜被新生砸斷、此刻接駁著粗糙零件、纏著電工膠帶的可怕機械臂,此刻正用一個厚重的、散發著機油味的帆布套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他看似漫不經心地、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用一塊肮臟的破布,擦拭著那台靜靜佇立在牆角、昨夜引發無數腥風血雨、此刻鐘擺詭異地靜止回1009的老舊座鐘。銅綠色的斑駁在慘淡晨光下顯得更加猙獰。然而,帆布套下,那機械臂末端的某個隱藏接口處,一點極其微弱的猩紅光芒,正穿透厚重的帆布,如同黑暗中睜開的毒蛇瞳孔,無聲地鎖定著鐘麵。
當那點紅光如同無形的觸手,在擦過鐘麵的過程中,精準地掃過昨夜丙小米被爆炸衝擊、狼狽倚靠、最終滑坐倒下的那塊冰冷地磚區域時——
嘀嘀嘀!——嗶嗶嗶!——!
帆布套下,一串極其尖銳、仿佛指甲刮擦玻璃般刺耳的蜂鳴警報聲驟然響起!雖然被布料阻隔變得沉悶,但穿透力依然驚人!
“嘖……”老黑仿佛隻是被這突發的“故障”打擾了清早工作的興致,不滿地咂了咂嘴,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刻意模仿的市井氣息,在這清晨的寂靜中卻透著刻骨的冰冷。“果然還藏著……‘好東西’。”他嘀咕著,左右張望了兩下,確認四下無人或者說,確認無人能注意到他帆布套下的異樣),那隻被帆布包裹的沉重機械臂猛地一抖!
“鏘鏘……”幾聲極其輕微的金屬齧合、精密杠杆轉動的機括聲傳出。帆布套被內部彈出的精妙工具頂起輪廓,他那包裹在工裝手套下的另一隻手配合著動作,動作看似笨拙實則迅捷無比。厚實沉重的黃銅鐘擺底座外殼,被他以一種工程師般的巧妙手法,毫無損毀地撬開了!
底座下露出的景象,絕非任何鐘表應有的構造!
沒有齒輪,沒有發條。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極其精密的、指甲蓋大小的銀色精密齒輪陣列與扭曲蠕動、如同活體血管般的暗紅色詭異符文共同構成的複雜矩陣!這些符文並非蝕刻,更像是能量固化後的實體投影,與冰冷的金屬齒輪鑲嵌、纏繞、共生!此刻,這個沉寂多年的神秘矩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正泛著一圈圈微弱卻肉眼可見的能量漣漪!細密的銀色齒輪陣列高速而無聲地震顫著,而那些暗紅色的符文,則如同活物般一明一暗地脈動!
帆布套下那機械臂掃描的紅光,貪婪地對準了這個矩陣!
解析數據流在老黑的視野或許是他的視網膜投影,或許是某種神經連接)中瘋狂刷新:
【目標位置……二樓東南向……能量波動模式……同步吻合……】
【波動源……穩定輸出……濃度持續上升中……】
【業火……核心碎片……載體狀態……持續衰弱……目標鎖定……】
仿佛是為了印證掃描結果,二樓丙小米的房間方向,清晰地傳來她因為虛弱和疲憊而顯得有些拖遝、緩慢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重重踏在這個矩陣上,激起更明顯的符文顫動和齒輪嗡鳴。老黑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弧度,帆布下的紅光仿佛更加熾熱了一分——那業火的波動,在丙小米體內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的篝火,正是最誘人的餌食,吸引著虛空中無時無刻不在的、貪婪的窺探。
而在孤兒院後院那片泥濘不堪、仿佛飽浸鮮血的土地上,另一個人也開始了他的“觀測”。零號——那個臉上總是掛著陰柔微笑、將混沌之火玩弄得如同溫順寵物的男子,正半蹲在院角那株如今已顯得過於龐大、樹乾虯結如同地獄魔爪的零號培育楓樹旁。他骨節分明、蒼白得過分的手指,如同情人般溫柔地纏繞著指間跳躍的一小簇混沌之火。那火焰顏色駁雜,灰暗中透著毀滅性的暗紅和令人眩暈的幽紫。
火焰舔舐著冰冷的楓樹樹乾。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巨大而扭曲的樹乾,竟在這不祥火焰的“愛撫”下,發出一種極低沉的、仿佛無數冤魂齊聲呻吟般的“嗡——嗡——嗡——”的共鳴聲!昨夜還在瘋狂分泌腐蝕性暗紅“血漿”的樹皮溝壑裡,此刻流淌出的粘稠液體,卻在雨水或者說,被某種力量淨化過濾了的雨水)衝刷下,變得……透明粘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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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雨水!
滴落在零號蒼白指尖上的液體,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過於甜膩的、如同過期糖漿般的詭異氣味!
楓糖漿?!
零號屈起一根手指,沾了一點這“樹液”,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即發出一聲低沉、愉悅的輕笑。
“轉化開始了……”他喃喃自語,另一隻空閒的手抬起,指尖纏繞的那簇混沌之火猛地熾亮了一瞬!嗤!火焰灼燒樹乾!
被火焰舔舐過的粗糙樹皮表麵,沒有焦黑!反而……開始浮現出一個個深紫色、如同烙鐵燙下的、由無數扭曲蝌蚪狀符號構成的契約紋路!這些新鮮的符文仿佛有著生命,甫一形成便瘋狂地鼓動、扭曲!貪婪地吮吸著空氣中彌漫的、那源自二樓丙小米方向逸散出的、極其微弱的業火氣息!如同在呼吸!
零號嘴角的冷笑加深了,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戲謔:“看來,該讓這場……‘姐妹情深’的戲碼,結束得太平淡了,加點……催化劑吧。”
他優雅地抬起手,拇指與中指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指尖纏繞的那簇混沌之火如同被注入狂怒的毒血,驟然暴漲!瞬間化作一團狂暴燃燒、散發著毀滅氣息的幽暗烈焰!那烈焰猛地撲向巨大的楓樹樹乾!
嗡!!!嘎吱——!!!
整棵龐大的零號楓樹猛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狠狠鞭撻!粗壯的暗紅色枝椏如同被激活的巨蟒,再次違背季節規律和物理極限,瘋狂地、扭曲地向上躥升!尖銳的枝頭刺破冰冷的空氣!巨大的樹冠在灰蒙蒙的、暴雨洗過的天空中,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鋪展開來!遮天蔽日!那扭曲交錯的巨大枝乾陰影,映照在慘白的孤兒院牆壁上,赫然形成了一隻巨大、枯瘦、骨節嶙峋、手指蜷曲如勾爪的——惡魔之手!
同時,樹皮溝壑裡,那剛剛轉化出的“糖漿”瞬間變得猩紅、粘稠、滾燙!如同真正的魔血!它們爭先恐後地從每一片畸形葉片的脈絡尖端瘋狂滴落!砸在泥濘的地麵和雨窪中,不再是“嗤嗤”腐蝕的強酸,而是騰起更加詭異、如同幽靈般糾纏不散的青煙!濃烈的甜膩腥氣混合著鐵鏽味,瞬間彌漫整個後院,嗆人口鼻!
幾乎是這株惡魔之樹開始瘋狂生長的同一秒!
二樓!
砰——!
一聲沉重的、肉體撞擊牆壁的悶響!
丙小米剛剛還站在鏡前試圖穩定顫抖的手,她的左眼——那隻布滿了恐怖裂紋的機械義眼,毫無征兆地、如同被巨錘砸中般,內部所有的數據流瞬間化為一片令人眼盲的血紅!刺耳的、並非來自機械義眼本身、更像是發自靈魂深處的尖銳警報在她顱內瘋狂炸響!
“呃啊!”她痛苦地悶哼一聲,整個人如同觸電般猛地蜷縮,狠狠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左手死死捂住那隻被刺目紅光填滿、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的義眼!右手則因為劇痛和某種無形的精神衝擊,指甲死死掐入掌心,皮開肉綻!深紅的鮮血瞬間滲出!
那種感覺……就像有一萬根冰冷的針,同時刺入她的眼球深處,攪動著她的腦髓!契約碎片的束縛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貫穿了她的靈魂核心!虛空之主低沉、混沌、充滿無儘惡意和貪婪的低語,混雜著她早餐時為了強壓惡心吞下的那口草莓醬殘留的粘膩甜香,在她已經不堪重負的意識深處瘋狂翻湧、撞擊!
窗外!一顆遠比昨夜更加巨大、拖著更加妖異冗長火焰尾跡的暗紫色流星,如同來自宇宙墳場的巨型靈柩,無聲無息卻又氣勢磅礴地劃破沉重的天際!它墜落的角度極其刁鑽,燃燒留下的軌跡在慘白的天空中短暫地勾勒出一個巨大、扭曲、散發著深紫光芒的抽象徽記——那正是撕裂世界壁壘的虛空裂隙的標誌!它正對著孤兒院的……方向!
新生攥緊了懷中沉甸甸、沾染著昨夜血汙的素描本,屏住呼吸,將自己瘦小的身體更深地隱藏在樓梯拐角那處堆滿廢棄桌椅的陰影裡。她冰藍色的瞳孔,死死鎖定著幾步之外走廊上的丙小米。自從昨夜那場死裡逃生的戰鬥後,丙小米的臉色就從未如此慘白過,那是一種毫無生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瓷器般的死白。她的身體因為無法抑製的顫抖而微微發顫,連抬腳邁出一步都顯得那樣艱難,仿佛每走一步都是在從她那殘破不堪的生命燭火裡拚命壓榨所剩無幾的燈油。
她的視線無法從那破損的機械義眼上挪開,裂痕在灰蒙蒙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姐姐……”一個顫抖的聲音幾乎要衝破喉嚨,“你的眼睛……”
“彆過來!”丙小米猛地轉頭,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厲聲嗬斥!帶著一種驚弓之鳥般的恐慌和近乎暴戾的保護欲!她那隻正在瘋狂閃爍、尚未完全平息紅光的機械義眼投射出的光束,將她的影子在潮濕斑駁的牆壁上拖曳得極其細長、扭曲、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物!她幾乎是倉惶地將自己的臉轉向牆壁的陰影深處,仿佛這能隔絕新生關切的目光。那隻完好的右手,卻極其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地、失控般用力摩挲著自己冰冷的左眼眶邊緣!那動作粗魯得幾乎要嵌進肉裡!新生敏銳地感知到——在那破損的義眼金屬外殼之下,那枚嵌入血肉與靈魂的契約碎片,此刻正在與天外那顆巨大流星留下的虛空印記、與下方那顆瘋狂生長的惡魔楓樹之間,產生著極其強烈、如同滾雷在雲層裡積蓄的……高頻共鳴!那是一種致命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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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小米強行壓製著靈魂深處被共鳴撕裂的劇痛,聲音因扭曲而變形:“……去……去雜物間……幫我拿那個……黑……黑鐵皮工具箱來……老黑的……他的鐘……今天該……徹底修好了……”她的話語破碎,每一個字都透著強行抑製的反噬痛楚。她需要支開新生。
新生抱著素描本的手關節捏得發白,指尖深陷硬殼封麵。畫紙間夾著的那張母親留下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的小紙條,此刻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緊緊貼著她的胸口。那“對不起沒保護好你”的字跡,在周圍濕冷的空氣重壓下,邊緣的墨跡仿佛又開始無聲地、絕望地暈染開來。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早已沒有血色的下唇,用儘全身力氣強迫自己轉過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著陰暗的樓梯下方走去。
沉重的腳步踩在滿是裂縫的、積水的老舊木製樓梯上,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裡彌漫著潮濕木頭的腐朽味道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新生在經過通往儲物間的那扇虛掩著的、黑漆漆的木門時,心臟猛地一沉!
門縫裡,透出極其微弱的光線。
還有聲音!
不是對話。
是……一種極其細微、難以察覺、如同冰冷金屬關節相互摩擦、精密儀器高頻運轉的——“滋……嗡嗡……滋滋滋……”
新生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她屏住呼吸,如同狸貓般將自己完全融入樓梯下方的濃重陰影,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將眼睛貼近那道狹窄、布滿灰塵的門縫。
縫隙裡,光線昏暗。
老黑!
他正背對著門,身影在雜亂堆疊的破舊家具間顯得異常高大。那條包裹著帆布的機械臂已經完全暴露出來,末端那個多棱麵的猩紅掃描儀此刻亮得刺眼!一道細細的、卻極其凝聚的猩紅光束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穿透了儲物間厚厚的牆壁,牢牢地鎖定、追蹤著……二樓走廊裡丙小米剛剛走過的位置!
掃描儀投射出的、隻有老黑能看到的虛擬界麵上,一串串冰冷的、跳躍的數據清晰無比地映照在黑暗中:
【目標:丙小米。狀態:移動中,能量波動:高頻紊亂。】
【業火殘片濃度……掃描分析中……79.7……80.1……波動峰值……正在逼近83臨界點……】
【虛空契約完成度……深度神經接駁掃描……81.5……82.1……趨於穩定上升……】
【警告!契約完成度超過80,虛空通道穩定性增加30!】
【分析結論:虛空之主的容器……即將就緒。預計最後充能完成時間……72小時±6小時。準備進行……最終收割程序。】
新生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四肢百骸,凍結了血液!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那些冰冷的數據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她的心臟!容器?收割?!他們對姐姐……從未停止過覬覦!從未!
嗡——!
後頸那片楓葉胎記如同被滾燙的鋼水澆過!瞬間爆發出難以想象的灼痛!這劇痛像是強行撕開了靈魂深處的封印!昨晚丙小米在密室中展示的素描本畫麵:那些被粗大鎖鏈刺穿肩胛骨、痛苦掙紮的雙生狼;丙小米跪在巨大虛空裂隙前、任由那支猙獰的金屬器械刺入眼眶完成初代接駁的獻祭場景;還有……母親臨終前,那用儘生命將廉價草莓發卡塞進自己掌心時,最後一絲溫暖、絕望、留戀、祈禱……交織的眼神……無數被強行壓抑、刻意回避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在疼痛的催化下洶湧而出!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
“不!”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悲鳴幾乎要衝破喉嚨!新生再也無法克製!她猛地轉身,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不顧一切地向著二樓丙小米的方向狂奔而去!
“小心!”
一聲帶著溫和卻冰冷警告的話語響起。同時,一隻有力的手臂猛地扶住了因為劇烈奔跑、心緒激蕩而腳步踉蹌的新生肩膀!那掌心……隔著新生單薄破舊的衣衫,傳來一股極度不自然的、如同點燃的烙鐵般的灼熱!
是零號!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樓梯拐角,臉上掛著那仿佛精心雕琢過的、溫和無害的微笑。另一隻手裡,看似隨意地拎著一把巨大鋒利的園藝剪刀。他的目光落在新生因憤怒和恐懼而蒼白的臉上,如同欣賞一件易碎品。然而,新生驚恐地發現——就在他們身邊!那株代號“零號”的異種楓樹,其瘋狂生長的猙獰枝椏,如同擁有生命的巨大觸手,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攀爬上了二樓的窗台!一根還帶著嫩芽的新生枝條,如同妖嬈而危險的蛇,正從一扇半開的窗戶縫隙裡無聲地探進來!枝頭那巨大的、宛如人麵形狀的葉片上,粘稠猩紅的“楓糖漿”正不斷凝聚,如同垂涎的口水,滴落在冰冷的窗沿上,“啪嗒……啪嗒……”在下方積水的木地板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小的、邊緣泛著焦黑的深坑!一股濃鬱得令人窒息的甜膩腥氣瞬間包裹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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