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州海峽的薄霧尚未散儘,鹹澀的海風裹挾著南方初夏的濕熱,灌進了海口原法國領事館頂層那間臨時充作瓊崖綏靖公署司令部的房間。
鄧賢推開沉重的百葉窗,目光穿透薄霧,投向對岸那片蒼茫的陸地——嶺南。
那裡,他昨天簽署了屈辱又現實的《驚蟄協定》,以大部分嶺南地盤的退出,換取了列強表麵上的中立和對涯州現狀的暫時默許。
桌上,攤開的《瓊崖五年發展綱要》草稿墨跡未乾,旁邊是一份剛剛送抵的撤離報告。
報告顯示,除了李先憶的第一師依照協定扼守雷州半島至防城港的狹窄走廊,依托椹川軍港構建防禦縱深外,其餘近十萬大軍連同部分核心工廠設備、技術人員及家眷,已通過征調、強租乃至搶奪來的大小船隻,完成了這場規模浩大的戰略轉進。
港口外,最後幾艘冒著黑煙的運輸船正緩緩駛離,留下空蕩蕩的碼頭和一片狼藉。
“賢哥,各部主力已悉數登船返瓊,物資轉移完成七成。先憶那邊發來電報,雷州防線初步構築完畢,但兵力單薄,壓力很大。”鄧明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他風塵仆仆,軍裝下擺還沾著船舷的鐵鏽。作為和鄧賢一同從湘南老家流亡出來、共同打拚至今的生死兄弟,鄧明磊最能體會鄧賢此刻內心的複雜——不甘、屈辱,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心。
鄧賢沒有回頭,手指重重敲在牆上那幅巨大的涯州島地圖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明磊,我們不是敗退,是主動收縮!嶺南是四戰之地,是列強和北洋的角鬥場,更是扶桑人南下的跳板!我們在那裡,永遠是被覬覦的肥肉,是消耗品!涯州不一樣!”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熾熱的堅定,“瓊州海峽是我們的護城河!石碌的鐵礦、田獨的煤礦、五指山的木材、全島的水係良港和可墾荒地…這裡,才是能讓我們生根發芽、鑄造利劍的真正根基!三百萬人,足夠了!”
他猛地轉身,抓起桌上的綱要草稿:“所以,一切必須徹底改變!第一,立即成立瓊崖計劃經濟建設委員會,我親自任主任。老陳負責民生、輕工業與商業規劃,你兼任軍工與重工業協調!取消銀元、銅錢流通,由瓊崖銀行統一發行建設券,以糧食、鹽、布匹等基本生活物資為錨定,穩定幣值,打擊投機!所有物資,無論糧棉油鐵,一律實行計劃調撥、統購統銷!我們要把全島擰成一股繩!”
鄧明磊快速記錄著,眉頭卻微微皺起:“司令,計劃統製,收攏人心不易。島上原有宗族勢力盤根錯節,新遷入軍民人心惶惶,糧食雖按您指示提前囤積並推廣高產稻種、番薯,但三百萬人嚼穀,壓力如山。工業更是白紙一張,除了儋耳州幾個老師傅帶的小鐵匠鋪、木工作坊,連顆合格的螺絲釘都造不出。十二萬張嘴要吃飯,還要搞建設…”
“再難也要做!吃飯問題,計委統籌!開墾荒地、興修水利、推廣良種、漁業捕撈,多管齊下!告訴老陳,他的首要任務就是穩住糧袋子,讓老百姓不餓肚子!至於工業…”
鄧賢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走到地圖前指向儋耳州和石碌,“第二,軍隊整編轉型!野戰師編製保留,但大幅壓縮常備兵員,推行寓兵於工、寓兵於農!除李先憶部、必要的海防、要塞守備和機動預備隊,其餘官兵按比例輪換,參與石碌鐵礦開采、儋耳州鋼鐵廠基建、環島公路修築、水利工程!
他們不僅是戰士,更要成為工人、農民、建設者!同時,在陸軍司令部下增設陸軍技術研究局,海軍增設裝備研究所。給我搜羅人才,懂機械的、懂化學的、懂電的,哪怕隻是會修鐘表的!我要的不是更多扛槍的,而是能理解、操作、甚至研發未來武器的技術型軍人!坦克、裝甲車、飛機、真正的戰艦…這些概念,現在就要灌輸,就要開始預研、積累技術!”
“第三!”
鄧賢的聲音壓低了,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科技與商業,是我們的兩條隱形的腿!磺胺實驗室立刻升格為瓊崖第一製藥廠,選址椰城近郊,列為最高優先級!林紹成任技術總監。不計成本,保證苯胺等基礎化工原料供應,年底前,必須實現量產!這是救命藥,更是我們撬開外部封鎖、換取硬通貨的金山!”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後世商人的精明,“另外,以離岸公司形式,通過宋魯在瑞士的渠道,秘密注冊南洋聯合技術公司。把我們那個小玩意——改良版安全剃須刀的詳細設計圖紙、模具和第一批精工樣品,用最可靠的渠道送出去。
找經驗豐富的專利律師,在歐美主要國家搶注專利!然後尋找有實力的代理商,開始小規模生產銷售。記住,所有賺取的外彙和利潤,一分不留,全部換成我們急需的東西——最先進的機床車床、銑床、鏜床)、特種合金鋼材、精密測量儀器、實驗設備!偽裝成礦山機械或醫療設備,想辦法運回來!”
鄧明磊深吸一口氣,快速消化著這龐大而激進的計劃:“明白!軍工方麵,龍司令報告,椹川軍港的船塢修複和初步擴建已經動工,他的潛艇支隊急需一個安全的母港和維護基地。
林近開的岸防要塞總隊正在加固海口、榆林炮台,但重炮數量嚴重不足,彈藥儲備也堪憂。陸軍方麵,林國瑞的工兵旅全員上陣了,環島公路優先貫通椰城儋耳州石碌的工業動脈,同時規劃連接鐵礦的專用鐵路線,但鐵軌和機車…隻能靠拆東牆補西牆和繳獲了。”
鄧賢走到窗邊,望著港口內最後一艘運輸船消失在海平線,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好!驚蟄不是結束,是蟄伏,是積蓄力量的開始!告訴所有兄弟,從今天起,涯州就是我們共同的家園,是我們親手打造的未來堡壘!二十年…或許,我們等不了那麼久!用汗水、智慧和鋼鐵,把這裡建成讓所有敵人望而生畏的東方堡壘!”
窗外,海鷗掠過波光粼粼的海麵,汽笛聲隱約傳來。
這座曾經被視為蠻荒瘴癘之地的島嶼,正悄然拉開一場前所未有的工業化與軍事變革的序幕。
鄧賢的身影立在窗前,如同一塊投入時代洪流的礁石,堅定而充滿未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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