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學智能路碑照亮河西走廊的第七日,劉妧在考工室見到齊國貴族樂通時,這位年逾七旬的老者正蜷在一張油漬斑斑的木凳上,用粗布蘸著橄欖油擦拭祖傳的青銅斛鬥。晨光透過窗欞的蛛網,在他佝僂的背上投下斑駁光影,斛鬥內壁的"齊舊量"三字被磨得發亮,積垢處滲著幾代人的手澤,在油光中泛著深沉的銅綠。
樂通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蛛網般的褐色老年斑,與斛鬥上的銅鏽相映成趣。他每擦到缺口處,便會停頓片刻,用指尖輕輕叩擊那道月牙形痕跡——那是先祖在葵丘會盟時,為丈量諸侯貢糧與晉大夫爭執留下的印記,至今已傳八代。
"公主可知,這斛鬥曾量過孔夫子周遊列國的粟米?"樂通忽然開口,聲音像曬乾的竹簡般脆裂,驚起梁上一隻麻雀,"當年夫子過臨淄,我七世祖用此斛量了五鬥粟米相贈,夫子還誇"量正心誠"。"他抬起眼,眼角的皺紋裡嵌著幾粒米垢,"如今算學卻說它"偏大",豈不是說樂氏百年誠信,抵不過幾個算籌?"
"樂公可知,"劉妧接過侍女遞來的新粟米,捏起一把撒入斛鬥,金黃的米粒順著內壁滑落,在缺口處積成小堆,"此斛銅錫配比失衡,錫蝕後銅身膨脹,看似多量,實則每石少給百姓七斤。"她用竹筷撥弄米粒,"就像這缺口,初時不過半道劃痕,百年下來,竟成了貪腐的缺口。樂公可知道,去年陳留郡因量器混亂,百姓多繳的粟米能裝滿十座糧倉?那些粟米本可讓thousandsof百姓免於餓死,卻成了權貴酒桌上的談資。"
未時初刻,未央宮前殿的丹陛上,樂通帶著二十名齊國工匠攔路。老工匠們捧著鏽跡斑斑的量器,紅絲帶上"陶正遺範"的字樣已褪成淺粉,其中一位工匠抱器的手臂不住發抖,量器裡的陳年老米簌簌掉落,在丹陛上積成幾小堆。樂通腰間的青銅權墜子磕在石階上,發出鈍響:"量器者,天地之準也。改量器,猶如改天道!"他身後的王工匠忽然劇烈咳嗽,手忙腳亂地扶住歪斜的量器,露出裡麵用銅釘修補過的裂痕,補丁處還沾著陳年的米漿。
"天道若在,為何商戶用此斛多收三成粟米?"劉妧踏過散落的粟米,鞋尖碾碎一粒米,"樂公可曾去過函穀關?那裡的戍卒因量器混亂,每月少領兩斤粟米,麵黃肌瘦得拉不動弓弦,匈奴騎兵來犯時,隻能拿竹矛充數。太學的弟子用算籌推演出,統一量器可使天下糧賦誤差不超過半兩——這不是改天道,是補天漏。"
館陶公主拄著鎏金拐杖走來,杖頭的算學琉璃珠隨步伐輕晃,發出細碎的清響。她上下打量樂通的青銅權,忽然嗤笑一聲:"老身的玻璃工坊,從前因量器不準,十爐琉璃九爐廢,碎玻璃堆得比城牆還高,不知賠了多少真金白銀。自打用了算學量杯,按刻度配料,成色率從六成提到十成。樂公啊,你那破斛鬥,能比琉璃還金貴?依老身看,你這權該改改了,刻上"算學正量"才合適,省得再讓人戳脊梁骨。"
申時三刻,量器對比實驗在殿前展開。樂通深吸一口氣,雙手捧起祖傳斛鬥,手臂青筋暴起,卻因手部顫抖,倒米時灑出小半捧。圍觀的宮女們交頭接耳,有個小宮女指著斛鬥缺口,掩口對同伴說:"瞧那缺口,像不像老鴰窩?怪不得量不準呢。"樂通耳尖通紅,勉強堆出的米堆歪歪斜斜,如破土的荒丘,惹得遠處的工匠們低聲偷笑。
算學量器前的年輕工匠則不慌不忙,將粟米倒入後輕叩器壁,米粒自動堆成標準的圓錐體,分毫不差,如刀切般平整。老工匠們圍上前,有人用粗指丈量,有人掏出籌算記錄,竊竊私語:"乖乖,這量器會自己找平?可不是,跟變戲法似的,怕是有神仙相助。"
樂通的弟子王工匠突然擠到量器前,袖中掉出個蠟丸。阿瞞的導盲犬"追風"立刻豎起耳朵,猛撲上去,爪子按住蠟丸發出低吼。霍去病掰開蠟丸,裡麵是細小的鐵砂,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樂公教弟子往量器裡摻鐵砂增重,果然"謹權量"得很!這鐵砂怕是從宗廟祭器上刮下來的吧?"王工匠"撲通"跪地,額頭磕在石階上,發出"咚咚"聲:"老爺說...說不這麼做,怕比不過算學量器,會丟了樂氏的臉麵..."
樂通的臉漲成醬紫色,手中的《樂氏宗譜》嘩啦啦散落,露出夾著的收租賬本。劉妧撿起一頁,上麵用朱砂標著"量器偏大,多收三成",落款處蓋著樂氏宗正的私印,印泥還未全乾。她抬頭望向樂通,目光如刀:"樂公可知,這些多收的粟米,在陳留郡能換多少條人命?你所謂的"禮樂正統",不過是盤剝百姓的遮羞布!"樂通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盯著地上的賬本,形如泥塑。
亥時初刻,考工室的爐火熊熊,映紅了眾人的臉。樂通盯著新鑄的青銅量器,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仿佛在丈量刻度。墨家钜子禽滑厘遞來一把矩尺,尺身上刻著"墨氏規天矩地":"樂公請看,此器內壁弧度與《考工記》"內方外圓"吻合,隻是用算籌算出了最佳角度,比舊製更省材料,更合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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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籌...算籌..."樂通喃喃自語,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上麵用炭筆塗著改良的量器圖,斛鬥內壁多了幾道導流槽:"昨夜我睡不著,照著《考工記》琢磨,試著把斛鬥內壁弧度改小三分,算籌推演出誤差能減到半錢...隻是不知能否成。"
張小七眼睛一亮,立刻鋪開竹簡,將樂通的圖紙與算學模型對照:"樂公這設計,與我們算的分毫不差!您看,這裡再添道導流槽,粟米滑落時會更順暢,誤差還能再減。樂公不愧是鑄器世家,這巧思絕非尋常工匠能及。"樂通湊近細看,渾濁的眼睛忽然發亮,手指在竹簡上比劃:"正是,正是!當年先祖鑄器時,若有此算籌,何至於留這缺口...看來不是算學要改祖製,是祖製本就該隨算學而進。"
子時三刻,黃門官送來漢武帝密旨。樂通捧著竹簡,指尖在"天量"印鑒上反複摩挲,忽然老淚縱橫:"陛下命樂氏工坊為算學計量所?樂氏愧對百姓久矣...如今能將功補過,甚好,甚好。"他轉身對劉妧一揖到底,白發垂地,"樂某明日便率弟子熔了舊器,從頭學起算學量器,若再有誤,甘受嚴懲。"
卯時初刻,東市的糧店前,百姓們圍得水泄不通,議論聲如潮水般起伏。劉妧將刻有"量政維新"的銅牌嵌入門框,銅牌上"一斛十鬥,誤差半錢"的小篆閃著金光。樂通站在一旁,看著工匠將舊斛鬥投入熔爐,火苗騰起時,他腰間的青銅權忽然斷裂,墜子滾入爐中,濺起幾點火星。"舊物該歇了。"他輕聲說,轉而接過新鑄的量器,器壁上的導流槽在晨光中泛著微光,"往後,樂氏隻做"量正心誠"的買賣。"
晨霧中,賣米的王老漢捧著算學量器笑出滿臉褶子,缺了門牙的嘴咧得老大:"這下好了,再也不怕東家克扣啦!我這把老骨頭,總算等到了量準心平的日子。"他舀起一鬥粟米,陽光下,米粒如金砂般透亮,堆尖的弧度像初生的月牙。胡商阿依莎摸著量器上的算學刻度,用生硬的漢語說:"漢家的量器,亞克西!往後咱們大月氏也要用這個,省得被奸商坑騙。"
劉妧望著熙攘的街市,忽然聽見太學方向傳來朗朗書聲:"粟米之法:粟率五十,糲米三十..."她摸出袖中的算籌,籌身上的"量"字被磨得溫潤,與新量器上的銘文遙相呼應。算學不是摧毀舊製,而是讓古老的量器,重新量出天下的公平。
樂通站在一旁,看著自己設計的導流槽在量器上泛著微光,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量器如人心,需常拭常新。"他握緊手中的算籌,對著初升的太陽露出微笑——這一次,樂氏的量器,終於能真正"量正心誠"了。而遠處的未央宮前,新鑄的算學量器在陽光下閃爍,如同嵌在大漢版圖上的一枚銅印,穩穩地烙下"公平"二字,讓每一粒粟米都承載著百姓的期盼,每一道刻度都丈量著王朝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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