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官坊的曲轅犁剛烙上第三千具的印記,劉妧的車駕已碾過長安東市的青石板。前日裡霍去病差人送來的桑皮紙樣還壓在妝奩底,邊角被她反複摩挲得微卷——那紙透著淡淡的杏黃色,對著光看能見到均勻的纖維絲,比去年在太學見到的麻紙細膩得多。車簾掀開時,正撞見霍去病立在市口的胡商茶攤旁,手裡拎著個油紙包,見她下車,便迎上來遞過包著的胡麻餅:“剛出爐的,加了蜂蜜。”
東市的早市正喧騰,賣漿水的擔子叮當作響,書肆的夥計正卸著門板,露出裡頭堆疊的竹簡。劉妧接過胡麻餅咬了一口,蜜漬的棗泥燙得她舌尖發麻,霍去病連忙從腰間解下水囊:“慢些,鍋裡還有溫著的漿水。”他說話時,袖中滑出半片桑皮紙,上麵用炭筆描著蒸煮鍋的草圖,邊緣還記著幾行算籌數字。
“那毛延壽今早派人送了帖子,”霍去病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尖蹭過她耳垂時微頓,“說要在市令署前‘論典’。”話音未落,街角忽然傳來銅鑼響,隻見百來號人舉著“敬惜字紙”的幡旗湧來,領頭的儒生長衫上繡著“淩雲閣”的暗紋,正是竹簡書商領袖毛延壽。他手裡捧著尺高的孔子木主,木主底座沾著新鮮的香灰,顯然是剛從孔廟請出來的。
“算學妖人休要亂道!”毛延壽將木主往市令署門前的石獅上一放,腰間的玉佩撞出脆響,“竹簡載道千年,豈容你用樹皮穢物玷汙聖賢之言!”他身後的書商們舉著幡旗,旗麵上“韋編三絕”的漆字被晨露浸得發暈,劉妧卻瞥見旗角縫著的火漆印——那樣式與去年少府查抄的私鑄錢坊如出一轍。
霍去病上前半步擋在劉妧身前,目光掃過人群裡幾個扛著竹捆的漢子——他們肩膀上的勒痕深淺不一,顯然是常年負重,腰間卻掛著新製的皮錢袋。劉妧卻繞過他,走到毛延壽麵前,從袖中取出半片桑皮紙:“先生可知道,去年太學那場火,燒毀的竹簡裡有多少是蟲蛀的?”她將紙遞過去,“這是用桑樹皮做的紙,前日裡我泡在水裡三日,墨色都沒暈開。”
毛延壽瞥了眼那紙,鼻子裡哼出一聲:“妖術!樹皮怎能成書?當年孔子作春秋,韋編三絕,靠的可是青竹簡!”他話音剛落,旁邊的算學工坊忽然傳來蒸汽的嘶鳴——那是張小七帶著工匠在試新製的蒸煮鍋,銅鍋上的竹篾封條被蒸汽頂得“啪啪”響,白霧裡飄著桑樹皮煮爛的甜香。
“是否妖術,試試便知。”劉妧轉身對霍去病道,“去把蔡師傅請來吧。”
未時的日頭曬得石板發燙,蒸煮鍋前圍了不少看熱鬨的百姓。蔡倫穿著靛藍工服,正往鍋裡添著泡了整夜的桑樹皮,旁邊的陶甕裡泡著石灰水,水麵浮著層白花花的沫子。毛延壽抱著胳膊站在圈外,嘴角撇著:“用石灰醃樹皮,怕是想毒死看書的人!”
劉妧沒接話,隻示意蔡倫揭開鍋蓋。蒸汽騰地散開,露出鍋裡煮得軟爛的樹皮,用竹筷一攪,竟化成了稠稠的漿。蔡倫舀出一勺漿水,淋在抄紙模具的竹簾上,輕輕晃動兩下,待水分濾儘,揭下來便是張濕噠噠的紙坯。“這是俺照著公主給的圖琢磨的,”蔡倫將紙坯貼在曬紙牆上,“桑樹皮得選春末的,韌度足,再配上石灰水慢慢煮,去了那層澀皮,出來的漿比麻頭還細膩。”
人群裡發出嘖嘖稱奇聲,有書生摸出懷裡的竹簡對比——那竹簡用了不到半年,竹節處已泛出黴斑,湊近了還能聞到蛀蟲的味道。毛延壽的臉色由紅轉白,忽然拔高聲音:“孔子曰‘信而好古’,你們這是數典忘祖!”說著便要去搶牆上的紙坯,卻被霍去病伸手攔住,他袖口的皮子蹭過毛延壽的衣袖,冷聲道:“先生還是先看看自己運來的竹簡吧。”
話音未落,幾個市令署的差役抬著捆竹簡過來,劈開竹繩後,隻見裡頭的竹簡竟有半數是蟲蛀過的,蛀洞眼兒裡還沾著未死的白蟲。毛延壽見狀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幡旗上,幡布滑落,露出裡頭藏著的賬本——上麵用朱砂記著“蟲蛀竹半價收,石灰水煮冒充新簡”的字樣。
劉妧沒看那賬本,隻望著曬紙牆上漸漸乾透的紙頁,陽光透過紙背,能看見細密的纖維紋路。霍去病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方才差役搜出淩雲閣的地窖,裡頭囤著上萬捆蟲蛀竹,還藏著私鑄的錢模。”他的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先去茶攤歇歇吧,蔡師傅說頭爐紙申時能揭。”
申時的茶攤飄著煎茶的香氣,劉妧用竹刀將胡麻餅切成小塊,霍去病替她斟著釅茶:“方才摩羅什先生送來貝葉經,說犍陀羅那邊也用樹皮造紙,隻是沒咱們的細膩。”他從袖中掏出片貝葉,上麵用梵文刻著經文,葉邊卻用桑皮紙包著,“他說這紙比貝葉輕便,想換咱們的蒸煮法子。”
劉妧接過貝葉,指尖劃過桑皮紙的包邊:“讓張小七把算籌記的火候給他們,隻是那石灰配比得叮囑清楚。”她抬頭看霍去病,見他額角沁著汗,便伸手替他拭去,“昨夜又熬夜改圖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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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握住她的手腕,掌心帶著常年握刀的薄繭:“快了,等造紙坊開起來,你就不用對著竹簡抄書了。”他的聲音低下來,“昨兒夢見你在燈下抄《論語》,手腕都磨紅了。”
夕陽將曬紙牆染成金紅色,蔡倫小心翼翼地揭下第一張貼乾的桑皮紙,遞給劉妧時,手指都在顫:“公主,成了!這紙比俺祖上造的麻紙還透亮!”紙頁在風中微微顫動,上麵還留著蔡倫按上去的指印。毛延壽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手裡攥著半片蟲蛀竹簡,嘴唇哆嗦著:“這……這紙能印多少卷《詩經》?”
劉妧接過紙,對著夕陽看了看,對蔡倫道:“明日起,讓工坊先做些信箋,給各郡國的學官送去。”她頓了頓,轉頭對霍去病道:“你說少府的狼毫筆,若是配這紙,會不會太澀?”
霍去病接過紙,指尖劃過紙麵的紋理:“我讓人去宣城尋些好毛,配著你畫的筆模試試。”他說話時,夕陽落在他發頂,給烏黑的發絲鍍上金邊,劉妧忽然想起昨夜燈下,他替她研磨時,墨汁濺在袖口都未察覺的模樣,便忍不住笑了笑,接過蔡倫遞來的算籌:“那咱們算算,造一千張紙得用多少桑樹皮……”
暮色漸濃,東市的燈籠次第亮起,造紙工坊的蒸汽還在往上冒,混著桑樹皮的甜香和煎茶的苦澀。霍去病替劉妧披上外衫,袖中滑出片新製的桑皮紙,上麵用炭筆描著兩個人的側影,旁邊寫著極小的算籌數字——那是他算的造紙工坊每日能出多少張紙,夠多少書生抄書。劉妧看著那畫,指尖輕輕拂過紙上的炭痕,忽然覺得這長安的夏夜,比南陽的更添了幾分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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