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市的鐵匠鋪裡,趙五正給新箭簇刻鳳凰紋,火星濺到旁邊的銅盆裡,"滋啦"一聲騰起白煙。
他眯眼瞅著箭簇上的紋路,忽然扭頭喊:"鐵蛋,你看這鳳凰翅膀的弧度,像不像王瑩姑娘射箭的姿勢?"
王鐵蛋蹲在門口擦酒壇,聽見這話直樂:"還真像!昨兒我去送酒,見文院女徒在練箭,胳膊彎得就跟這紋路一個樣。"
他指著酒壇上新刻的"盼凱旋"三個字:"等她們回來,就用這壇酒慶功。"
窗外,阿裡舉著半拉鳳凰旗比劃,紅綢麵上剛繡好一隻翅膀,纏著的麥穗紋歪歪扭扭。
狗蛋踮腳拽著旗角,差點把絲線扯斷:"阿裡哥,這麥穗得繞三圈才好看,跟李姐姐織的錦緞一個樣。她從前教我娘織錦,總說"線要纏緊才結實"。"
阿裡咧開嘴笑,漢話比從前順多了:"等...等繡完,就...就舉著去城門。讓...讓女將軍們老遠就看見。"
他忽然指著旗角的小窟窿:"這裡...這裡要補朵胡麻花,月氏人...喜歡。"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紅綢旗上,金線銀線閃得像戈壁上的星光。
建章宮的銅漏剛滴過辰時三刻。
劉妧案頭的《西域版圖冊》攤在晨光裡,新納入大漢疆域的月氏故地用朱砂框得醒目,旁邊的張掖郡缺額清單上,"九十九名長吏"幾個字被圈了又圈,墨跡都暈開了。
侍女將暖硯推近時,硯台裡的鬆煙墨漾起波紋,混著殿外傳來的環佩聲——陳阿嬌披著玄色織錦太後衣踏入,鳳紋披帛上的金線正映著冊頁上"疆擴官乏"四字。
"看看這缺額,"陳阿嬌將一方刻著"選賢與能"的玉鎮紙按在冊上,鎮紙邊緣雕著太學講堂與西域官衙的對紋,"敦煌以西新置七縣,竟缺九十九名長吏。"
她頓了頓,袖口的赤金鑲玉鐲碰著鎮紙邊緣,叮當作響:"太學博士們掐著算籌算了三天,說按舊製察舉,三年都補不齊。"
"衛子夫核了文院生徒冊,首科女徒裡有三十七人通西域語言,可按舊製,女子連縣吏都做不得。"
衛子夫扶著侍女走進,素色襦裙上繡著的暗紋官印沾著晨露。
"太後,陛下,"她展開一卷絹帛,上麵用不同顏色標著各郡官員空缺率,紅得發紫的是西域,"西域都護府需懂算學、織錦的官員,可現有官吏中,僅十六人通此二藝。"
她指著絹帛末頁那張壓平的官箴,上麵"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幾個字被紅筆勾得像蜘蛛網:"這是魯郡太守送來的,說月氏人不能用,女子更不能用。"
"昨兒他還派家仆來西市,說要是哪家女子敢應考,就砸了她家的鋪子。"
窗外忽然傳來太學方向的鐘磬變調,"咚哐咚"的節奏比平日沉鬱——是陳阿嬌定下的"議事"信號。
劉妧指尖劃過《西域版圖冊》上的月牙泉,想起三日前在未央宮與母親夜談的場景:"察舉製重門第,西域治理需真才。"
"那些靠祖上蔭庇的公子哥,連胡商的賬本都算不清,去了西域也是添亂。"
"前兒敦煌郡守報來,說派去的世族子弟把苜蓿當雜草鋤了,氣得牧民差點反了。"
正說著,殿外傳來笏板與青磚相擊的脆響,"篤篤篤"像雨點砸地。
禦史大夫鄭當時領著數十老臣跪在丹墀下,象牙笏板上還沾著早朝辯論時的茶漬,有的甚至帶著點心渣——瞧那樣子,是從宴席上直接趕來的。
"陛下!開科取士乃亂製之舉!"鄭當時的笏板敲得青磚發顫,花白的胡子抖得像山羊,"昔者孝武皇帝行察舉,取的是忠孝之士。"
"若許天下布衣與女子同試,成何體統!"他展開的《漢書·選舉誌》上,"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八字被朱砂圈得通紅,像要滴出血來。
"臣孫兒剛通過察舉入仕,您要是開了科舉,他這官豈不是白做了?"
"鄭大夫可知,"劉妧將文院女徒翻譯的《月氏官製》推到殿中,竹簡骨碌碌滾到鄭當時靴邊,上麵用織錦紋樣解析的西域職官圖裡,月氏婦人正教漢家女織錦,"月氏舊臣中有位叫阿依莎的婦人,能治沙患,她用胡楊樹枝編的沙障,比太學博士設計的還管用。"
"按我朝舊製,卻連佐吏都做不得?"
她身後的衛子夫適時展開絹帛,上麵列著文院女徒的實績:"王瑩算學破敵,柳氏女織錦安邊,這些女子的才學,哪點輸於男兒?"
陳阿嬌突然從袖中抖出一卷錦書,彩線織著的是西域官衙場景:漢家女吏用算學核計糧秣,月氏婦人以織錦技藝教民桑蠶,連賬房先生都是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正用算籌算得飛快。
"昨兒我讓繡娘把這錦書掛到朝堂了,"她眼角眉梢帶笑,"那些世族老爺們看得直瞪眼,說"女子怎能坐公堂"?"
"我就說"難道讓不會算賬的公子哥去誤事"?"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侍衛通報:"西市百姓抬了架"科舉請願"的錦屏,說要獻給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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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屏抬進來時,滿殿都亮堂了——上麵用金線織著"學而優則仕,不問男女",邊緣繡滿了市井百姓的花押,有鐵匠鋪的"趙",有酒坊的"王",還有個歪歪扭扭的"阿",一看就是阿裡的手筆。
張婆的花押旁,還繡了個小小的胡麻餅,旁邊注著"民女張王氏,願孫女考縣吏"。
"這是西市百姓連夜繡的,"領頭的老掌櫃作揖道,"趙五媳婦把陪嫁的金釵都熔了,就為了這金線;阿裡把準備娶媳婦的彩禮錢都拿出來買絲線了。"
班昭捧著一卷《科舉條議》疾步而入,竹簡便簽上還沾著新研的朱砂,蹭了點在袖口。
"啟稟陛下、太後,"她的象牙笏板輕點青磚,"文院已擬就科舉科目:一曰經義,二曰算學,三曰邊務,四曰百工。"
"女子應試,可另加"女紅致用"一科——就是考怎麼用織錦、釀酒這些手藝幫著治理地方。"
她展開的竹簡上,"百工"科竟用織機圖樣解析為官之道:"經線如律法,緯線如民情,織得勻才是好錦,治得平才是好官。"
"就像王鐵蛋釀酒,水多水少都不成,當官也得懂這"度"。"
未時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陳阿嬌的織錦披帛上投下菱形光斑。
劉妧望見太後鬢邊的赤金簪正隨著她拍案的動作輕晃——那簪子新綴了顆文院女徒送的"科舉珠",用算籌與竹簡熔鑄而成,透著股韌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