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指尖撚著根甲線,線尾纏朵曬乾的小菊——是石頭生前種的品種,抬眼對劉妧道:“明日陪陛下去軍戶織錦坊看看。”
她指尖轉著甲線,又道:“張嬸領了十個軍屬學織,要把石頭的甲線織成被麵。”
目光飄向窗外織坊的方向,燈影裡梭子隱約晃動,她聲音輕了些:“張嬸說,新兵蓋著這被麵,就像被前輩護著——經緯得一代一代纏,才暖得長久。”
夏至後兩日,廬江軍戶織坊籠在晨霧裡,織機“哢嗒”聲穿霧而來。
錦藤步輦停在坊外,隨侍宮人輕掀簾幕,劉妧與陳阿嬌並肩踏入,坊內忙碌景象當即入眼。
張嬸正教軍屬分線,線軸轉得勻,她拍了拍身邊軍屬的手:“線得勻著分,跟咱給爺們縫衣裳一個理,針腳歪了就不結實。”
王戍的兒媳俯身調甲線織機,機杼間繞著戰死士兵的甲片錦線,紅褐兩色纏纏繞繞。她抬手拭汗時,腕上忠魂錦繩滑到肘彎,繩上銅鈴“叮”地響,轉頭對陳阿嬌笑:“太後您瞧,這機杼用錦鋼做軸,甲線總算經得住重緯了。”
“石頭生前總說他的甲線韌得能勒斷刀,今兒試了試,還真能把梭子勒住。”她指著梭子鑽過烽燧紋的模樣,眼裡亮著光,“像他當年偷偷給我塞紙條,總說‘線得鑽進布,才像家’。”
甲線處理坊裡,老陶正往火爐裡添慶典剩下的錦鋼甲片,火苗“騰”地竄高,甲片遇熱發出“滋滋”聲。
他用鐵鉗翻著甲片,邊翻邊道:“這甲片得燒透,不然拉不出韌線。”
“昨兒熔李勇那片甲,絲裡還裹著點布——是他咬過的箭杆上的,牙印還在呢。”他突然笑了,眼角皺出褶子,把鐵鉗往爐裡送了送,“勇兒當年幫我修熔爐,說‘火得旺,才配熔英雄的甲’,今兒這火,夠旺。”
波斯商人阿羅憾捧著琉璃漏鬥進來,漏鬥頸纏了圈漢錦,是按漢軍綁傷的手法纏的,還帶著點他練手時的生澀。他快步遞到陳阿嬌跟前:“太後,用這漏鬥濾甲絲,雜質會像沙粒似的沉底,絲能亮得跟西域琉璃一樣。”
摸了摸頸上磨得發亮的錦墜——是當年漢兵給的,他指尖繞著漏鬥上的錦線:“我爹總摩挲著這錦墜說,當年漢兵給咱包紮時,線結打得跟這漏鬥上的一個樣,還說‘線連著線,人就連著人’。”
越人駱越蹲在爐邊看溫,爐壁錦線溫控器的指針穩穩定在柔絲區。他用竹片撥了撥火,火苗竄得更高,映紅了臉:“這火候,跟我們越人煉銅一個道理,太硬就脆,太軟又易斷。”
目光落在爐邊纏了越錦的銅鏟上,他笑了笑:“祖父常說,早年跟漢軍打過仗,後來一起修水渠,才懂‘剛柔相濟’不是嘴上說的——得像這火候,不軟不硬才正好。”
紋樣設計間裡,秀兒趴在案上,用狼毫臨摹戍邊地圖當錦紋,案角壓著塊舊甲片——是她爹守玉門關時的,甲上還留著箭孔。
她蘸了墨,筆尖懸在錦紙上沒動,喃喃道:“我爹信裡畫的烽燧煙,斜得跟咱家曬的布條似的。”
“他說風往東南吹時,煙就往家的方向歪。”
陳阿嬌遞過一套錦紙繪具,筆杆裡嵌著英烈甲片碎末,墨水裡泛著點灰——是摻了錦灰的。她指了指硯台:“試試這戍邊墨,畫烽燧時會泛銀光,是用李勇他們的甲片灰調的。”
想了想,又道:“李勇總說,咱的烽燧得比星星還亮,好讓家裡人瞧見。”
秀兒落筆,錦紙上的玉門關輪廓果然泛著淡銀。
旁邊王小石頭扒著案邊,舉著錦線算盤喊,算珠彈得脆響:“先生,算好了!十丈戍邊錦要甲線八兩!”
他指著算盤上的“8”字:“這是石頭哥甲片的重量,我數過,他的甲片拆了正好能拉八兩線。”
扒著案沿蹦了蹦,算珠嘩啦響:“石頭哥說‘八’是發,咱守的地得跟這線似的,越長越興旺!”
染缸前,缸裡蘇木水紅得深透,泡著戰死士兵的血線。桑小娥用長杆攪著,杆頭錦線濾網撈出點甲上的鏽。
她用指甲刮了刮鏽末,鏽末落進水裡,紅色更沉了:“這甲血染料,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色沉得跟烽燧落日一個樣。”
攪的動作慢了些,她聲音輕:“我哥生前總說,線染得這麼紅,是因為咱守的土地紅,血灑在上麵,才夠味。”
陳阿嬌接過染棒,棒頭濾網撈出段細麻繩,還纏著半片箭羽——是李勇射穿敵營那支箭上的。她對著光轉了轉棒,絲線上的紅發暗:“這顏色暖乎乎的,跟烽燧落日似的。”
“勇兒娘說,他最愛看落日,總說‘落日圓得像家裡的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