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晨霧裹著鹹腥氣,檣櫓的影子在霧裡晃,像揉皺的絹布。
劉妧踩著跳板登上“漢風號”錦鋼巨艦,鞋跟敲在鋼甲上,“篤篤”響,驚散了甲片上的露水。
她扶著欄杆,指尖劃過艦身的鋼紋,露水沾在指腹上,涼絲絲的:“這船比樓船穩多了,站在甲板上,竟沒晃得人眼暈。”
陳阿嬌湊近,指尖也碰了碰鋼甲,甲片接縫處的桐油灰硬邦邦的,還帶著海風的潮氣:“上回在觀星台,黃月英說測雲儀能算風向,今兒果然南風正好,正適合開航——她還說,這風向能撐到廣州港。”
“前兒黃月英用《海島算經》算過吃水,”陳阿嬌屈指敲了敲鋼甲,聲音脆,“說這船比樓船能多裝三成貨,還穩,不會像樓船那樣裝多了就晃。”
她瞥了眼碼頭的老船工周伯,嘴角帶笑,聲音沒放高:“你看這甲板,寬得能跑馬,比樓船的窄板踏實——周伯昨兒還跟水手們念叨,‘鐵船重,擱在水裡會沉,木頭船漂著才穩妥’,跟當初說電燈是‘鬼火’一個樣。”
周伯蹲在碼頭石階上,煙袋鍋在石頭上磕出火星。
火星落進霧裡,“噗”地滅了,沒留下一點痕。
他抬眼瞅著巨艦的鋼甲,甲片在霧裡泛著冷光,眉頭皺成個疙瘩,煙袋鍋還叼在嘴上:“陳太後。”
他拄著船篙站起來,篙頭在泥裡紮出個坑,穩住身子:“這鋼船怕有萬鈞吧?木頭船漂在水上輕,那船裝十車貨就晃,這鐵家夥……真能浮得住?”
魯直正貓在蒸汽輪機旁加煤,煤塊“嘩啦”倒進爐膛,火星子蹦出來,又被爐門擋回去。
他探出頭,臉上沾著黑灰,像抹了層鍋底灰,抬手抹了把,反倒糊得更花:“周伯您上回也說‘電燈是鬼火’,現在不也天天用?夜裡補漁網,亮堂得很。”
他指著壓力表,指針在“十五節”刻度上晃,沒偏:“這船昨兒試航,裝了十車瓷器,吃水線比黃月英算的還淺半尺——她用《武備誌》的海船圖驗了,錯不了!”
周伯往輪機艙瞅,聽見裡麵“轟隆”響,像悶雷滾在艙裡,他喉結動了動,煙袋鍋在手裡轉了個圈:“倒是……倒是熱鬨,比老船的櫓聲亮多了。”
船塢工坊裡,黃月英正拿小錘敲錦鋼船體的接縫。
“當當”聲震得梁上的塵灰簌簌落,鋼屑濺在她的粗布褲上,她卻顧不上拍,指著艙壁的鋼隔板:“這水密隔艙,陳太後改了老法子——以前木隔板怕蟲蛀,用不了幾年就得換,這鋼隔板用的是越人‘防漏藤’的纏法,縫裡填了桐油灰和麻絲。”
她敲了敲隔板,聲音脆:“比老船的艙密十倍,上回樓船撞礁,就是隔板爛了,水灌得快,這鋼的,昨兒試了,用錘砸都沒裂,魯直還說‘能扛住暗礁撞’。”
桑小娥正給隔板刷漆,漆刷子“簌簌”掃過鋼麵,紅漆裡摻了朱砂,亮得紮眼。
她蘸了點漆,在指尖搓了搓,朱砂染得指腹發紅,還帶著漆的黏勁:“俺娘說,造船刷朱砂能辟邪,浪頭見了就繞著走——上回俺阿爹劃獨木舟,船板沒刷漆,浪頭總往艙裡灌。”
她指著艙壁的紋路,笑出兩排白牙:“您看這紋,跟我們越人造船的‘防漏藤’纏的一樣!藤斷了會爛,這鋼紋能撐十年,不用總補。”
越人駱越扛著錦鋼錨鏈走過,鏈節“嘩啦”撞在一起,像串起的響鈴,震得人耳朵發麻。
他蹲下來,摸著鏈節的榫頭,榫頭卡得嚴嚴實實,指腹蹭過鋼紋,糙得硌手:“這鏈節是按《海島算經》的‘重差術’做的,一節卡一節,比老鐵鏈牢!俺們越人劃獨木舟,錨用石頭,風大了就飄,這鋼錨,拋下去能拽住十艘樓船。”
“前兒台風,老王家的鐵錨斷了,船飄到淺灘撞壞了,”他皺了皺眉,語氣裡帶著可惜,“這鋼錨,魯直拿鐵釺撬都沒動,說‘斷不了’,比石頭錨靠譜多了。”
周伯湊過來看錨鏈,煙袋鍋在鏈節上敲了敲,“當”的一聲悶響,震得他手麻:“倒是結實……就是這船太大,進得了泉州港,能進廣州的淺灘不?那兒的泥淺,老樓船進去都得等人牽,稍不注意就擱在泥裡,還得雇人推。”
黃月英從帆布包裡抽出錦紙船圖,圖邊角卷著,沾著點海鹽,是昨兒試航時濺的:“您看,這標得清清楚楚,按《武備誌》的海船圖改的,吃水線比老船淺三尺。”
她屈指算著,語氣篤定:“昨兒退潮時測了,船底離泥還有半丈,廣州港能進——比您那艘‘順風號’還穩當,它進去得卸半船貨,這船不用,直接開進去就行。”
導航設備坊前,秀兒正蹲在錦鋼羅盤旁,手裡捏著塊磁石。
她把磁石湊近指針又移開,指針“忽悠”晃了晃,總偏半格,她皺著眉,往指針上嗬了口氣,白氣罩在針上,慢慢散了:“這羅盤針總偏半格,上回王小石頭說,越人在海上看星星辨方向,不用這鐵針,倒比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