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沒抬頭,隻從那頂破爛狗皮帽子底下發出含糊的嗚嚕聲,像嘴裡塞滿了河泥巴:“…識相的…先看貨…再看給錢…不懂行就…就滾開些…”
聲音嘶啞模糊,帶著股子護食野狗的陰毒氣。同時,一股更衝的、仿佛剛從爛水溝裡撈出來的汙濁氣味撲鼻而來!那攤主隱在黑暗裡的身子跟著往前頂了頂,活像條守著骨頭不撒嘴的餓狗!
謝三爺鬥笠下渾濁眼底寒光一閃。
微側身,露了下襟破爛褂子。一隻枯瘦如老樹根、滿是裂口厚繭的手,慢吞吞從破袖筒裡探出。
指縫間夾著一星兒黃豆粒大小、連慘淡月光都照不亮的銀粉渣子。那銀粉灰白發糙,布滿細密麻坑——竟與那三塊索命沉銀片的皮殼一般無二!
他指尖撚著這絲微末,懸在油布邊緣那片黏糊糊的黑暗上方,手指沒碰任何汙物,聲音又壓低幾分,添了點市井套瓷的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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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這個色…這個‘骨白鏽’的貨…手裡還有整塊兒的沒?比這個大點兒…刻著字的?”他刻意壓著嗓子學了句行話黑口,“…江口那種…上等的‘硬貨’?”
油布周遭的空氣驟然死寂,牆角那片濃墨般的影子仿佛瞬間凍住了。如同被冰針釘死,一股混雜著極度驚嚇與骨子裡透出的恐懼無聲彌漫開來。
那攤主如同被火紅的烙鐵燙了腚,“嗖”一下把自己更深地塞進牆角冰冷濕粘的磚石縫裡,喉嚨裡發出短促壓抑的“咯咯”聲,活像被勒住了脖子。
他甚至下意識要去卷那張油布,連油布邊上沾著屍臭的“水漂子”貨都顧不上了!
謝三爺攤著銀粉的手掌卻如磐石懸空,幾根乾枯指頭在冰冷空氣裡微不可察地撚了撚。那點黯淡銀粉在稀薄月光下折射著微弱的骨白冷光,如同從水鬼指尖滴落的磷火,帶著洞穿肺腑的逼問。
“說!”
一個字,輕如耳語,沉如悶雷,死寂得如同絞索緩緩勒緊,砸碎了攤主最後一點強撐的膽子。
“沒得!沒真沒得啊!!”攤主幾乎是尖叫出聲,卻又死死捂在喉嚨管裡,變成了破鑼般的嗚咽,抖得一塌糊塗,“挨到那凶煞物件…閻王爺就在簿子上勾名兒咯…哪個敢沾手?!”
謝三爺的手穩如泰山。
攤主全身抖成狂風中的枯葉,狗皮帽下那張臉看不清,但筋肉因恐懼而扭曲痙攣的輪廓卻在月光下劇烈起伏。
那半塊壓在油布下的靛藍布片似乎被抖動的身體又頂出來些許,一隻枯瘦如雞爪的手猛地從陰影裡伸出,狠狠朝著那露出來的藍布角按去。
遲了!
就在那靛藍碎布暴露更多在慘白月光下的刹那,一道極其細微、灰白的反光。仿佛從亂葬崗枯骨堆裡燃起的冷火,陡然從布片邊緣一塊不起眼的汙漬上折射出來。
那汙漬的質地,那死氣沉沉的灰白色澤,竟與謝三爺指尖那絲碎銀末毫厘不差。
“嗚——嗷——!!!”
如同一點火星落進滾油鍋。一直像凍僵死物般蜷縮在謝三爺腳邊的三花貓,全身骨頭劈啪炸響。喉嚨裡憋了整個長夜的力氣轟然爆發,發出一聲撕裂黑夜、混著極度狂暴、刻骨怨毒與死也要咬一口的尖利嚎叫!
瘦骨嶙峋的小身體瞬間化作一道灰白虛影,裹著濃得嗆人的屍怨和焚天怒火。瘋了一般直撲油布上那片染著灰白汙跡的靛藍碎布!
那架勢,竟是要用牙口爪尖,將那點微末的詛咒凶光,連帶著那死鬼的爛布片一起撕成渣、嚼碎、吞下肚才解恨,如同遭遇了萬載血仇。
攤主被這突如其來的人貓索命嚇得三魂出竅。“娘咧!”一聲短促慘叫,整個人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猛朝後倒砸在濕冷磚牆上。懷抱著的那堆裹著油紙的“水漂子”嘩啦摔了一地。
巷口原本遊蕩如幽魂的幾個佝僂人影,被這動靜驚得朝這死角落投來幾道窺探不明的暗光!
千鈞一發!電光火石間!
謝三爺鬥笠下渾濁眼底寒光如冰河破堤。枯瘦身軀爆發出與佝僂外表全然不符的凶悍與迅疾!
攤著銀粉的手掌猛一翻腕,五指如鋼澆鐵鑄般捏緊。將那點惹禍的銀渣死死攥入掌心。
同一刹那,佝僂腰背如強弓拉滿猝然前傾,空著的另一隻枯爪,快得隻在視線邊緣留下道模糊殘影。精準無比地朝著三花貓撲出的軌跡側前方閃電般一抓一撈,斬斷三花貓撲擊的軌跡。
半空中,粗糙的五指如同鐵箍般死死卡住了那貓細瘦的脊背。
巨大的力量瞬間鎖住那隻帶著淒厲決絕、直撲而去的瘦貓,貓身在半空中被淩空捏住。炸開的一聲厲嘯被生生扼斷在喉嚨深處。
但謝三爺指下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抓住貓脊的枯爪借著前衝之勢未竭,帶著那隻依舊發出憤怒嗚咽掙紮的瘦貓,動作如同行雲流水,猛地向前一摜。
“嘭——!”一聲沉悶的撞擊。
瘦貓的骨頭架子被巨力裹挾著結結實實夯在油布水漂子堆裡。幾隻鏽鐲破瓦罐被撞得叮當亂飛。更要命的是,不偏不倚,正好將那片被貓視為死仇、沾著灰白凶光的靛藍碎布死死壓在了它自己滿是汙泥和油汙的小肚皮下。
灰暗的碎布瞬間消失在貓身、汙泥和一堆破爛水貨的遮蔽裡!那點引發貓瘋的索命白光徹底熄滅,唯有貓肚皮底下,持續傳出憤怒憋悶的痛苦嗚嚕聲。
“格老子喲!老子吃飯的家夥!”
攤主心肝都在抖,又心疼又怕,剛撐起半邊身子就想撲過去護他的破爛攤子。
就在此刻!
一隻踩滿爛泥巴的破布鞋底無聲無息抬到半空!帶著濕滑沉重的分量,精準無誤地跺在攤主剛撐起、正要往前撲的左肩膀骨上!
“哢吧!”
骨頭被巨大力量瞬間踩回泥坑裡的脆響,聽得人牙根發酸。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刺痛和那腳上傳來的、如同磨盤碾壓的千斤巨力,瞬間砸散了他所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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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完!
幾乎同時!
一片冰涼、鋒利、帶著濃烈江水腥氣和泥巴塵沙的破瓦片茬子,如同從地府裂縫裡伸出的碎骨。無聲無息地抵在了攤主因劇痛驚懼而扭曲暴突的喉結軟肉之上,一絲刺穿皮肉的冰涼銳氣瞬間透進,凍進骨頭縫兒裡,隻要那手輕輕一送,立馬就能捅穿喉管,血濺當場。
瓦片的另一頭緊握在謝三爺那隻粗糙、布滿裂紋厚繭、如同地獄惡鬼利爪般的手中!
鬥笠的陰影如同無邊濃墨,徹底覆蓋在攤主因恐懼窒息而大張的口鼻和暴凸的眼珠之上!陰影深處,是兩點針孔大小、仿佛燃儘世間冰冷黑暗的點——謝三爺的瞳孔!冰冷死寂,如同漠視碾死一隻蟲豸般俯視著腳下抽搐驚懼的獵物!
“名字!”低沉沙啞的聲音如同破絞盤在拉動生鏽的鐵鏈!每一個字都帶著將對方拖入地獄般的沉重!抵在喉嚨的冰冷瓦片刃口往前微推一絲!粘膩溫熱的液體順著瓦片邊緣慢慢滑下。
“莫……莫動手…是…是水老四…水打街…龍王廟!獨…獨眼!跛條腿…跛條腿的龜兒子啊!”
攤主像被抽乾了魂魄的稻草人,用最後一絲氣力擠出這幾個字,頭一歪,在那腳板和瓦片帶來的雙重死亡威脅下,眼皮一翻,徹底嚇癱在地上,不省人事。
巷子深處那幾道窺探的暗影,如同被這角落驟然爆發的濃烈殺氣驚走的耗子,悄沒聲息地、更快地縮回了更幽深的黑暗與水聲嗚咽之中。
水津街逼仄巷口。謝三爺緩緩將腿腳從那灘滿是腥臊汙泥的角落陰影裡拔出。粘稠的泥漿糊滿了破布鞋,他隨意在地上蹭了蹭,留下兩道汙穢的印子。
那隻被強行摁在靛藍碎布和水漂子汙穢上的三花貓,在謝三爺收回力量起身的刹那,猛地從那肮臟的布片上彈開!
它腳踩爛泥勉強站住,肋骨嶙峋的胸腔劇烈起伏!喉嚨深處持續滾著如同哀泣又似怒至極點的、無力的嘶鳴!
一雙碧綠的貓眼死死盯著謝三爺被破褂子遮住的臂彎深處,除了驚悸,更有一種刻骨入髓的恨毒!
謝三爺對貓兒撕心裂肺的悲鳴充耳不聞,隻是不緊不慢地將那件沾滿汙泥血漬的寬大黑衣襟攏了攏。那隻掐過攤主喉嚨、此刻仍攥著半塊沾泥帶血瓦片茬的鬼手,無聲地縮回了袖中。
油布汙穢的角落,那片靛藍碎布再次暴露在破碎的月光邊緣,其上如同枯骨粉末般令人窒息的灰白反光,在泥濘臟水中愈發刺眼。
謝三爺渾濁眼珠裡不起半絲波瀾。他微微抬頜,寬大鬥笠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冰冷弧線。
目光越過腳邊散發濃烈腥臊惡臭的昏厥之人,穿透幽深曲折如九曲回腸的水津街巷道,鎖定在霧氣沉沉的西北方——水打街的方向,是那條斷腿的“老黿”最終躲進的泥穴——一座被錦江濁浪吞噬得隻剩下殘垣斷壁的龍王廟廢墟。
袖管深處,那幾塊冰寒刺骨的沉銀如同毒蛇的逆鱗,死死貼附皮肉。老端公臨死前喉嚨裡滾著血沫、聲嘶力竭吼出的那個“鎮”字,再次無聲地在心底碾過。
夜風掠過後頸那片濕冷的皮膚,針紮似的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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