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內窒息的腐屍腥臭與沉銀陰寒如同附骨之蛆,盤踞肺腑,任憑江風撕扯不散。
老四枯軀所化的那灘粘稠黑水仍在石台邊緣無聲冒著氣泡。殘存皮肉如同蠟淚塌軟溶解,緩緩彙入汙濁泥沼。
石台堆疊如山的沉銀殘片沉寂如同玄冰,浸泡在腐水中。濃烈怨毒冰寒無聲鑽入骨髓。
謝三爺立於死亡泥沼中央,佝僂身形穩如山岩。
暗紅銅錢劍低垂身側,沾染的腥臭黑水早已乾涸。劍身蘊含的辟邪煞氣微不可查,如寒夜將熄的孤焰。
他渾濁眼底不見鬆懈,唯有兩道銳利如玄冰淬煉的寒光,穿透坍塌廟牆豁口,死死釘在廟外回水沱那深不可測的漩渦中央。
“江眼……”
老四臨終撕扯的字眼,混合氣泡破裂的濕膩聲響,刻入耳蝸。那隻枯指的僵硬姿態,與他眼底那片翻滾濁流、蘊含無邊怨氣的吞噬黑洞完美重合。
“鐵……”
老四最後半個模糊音節浮現。
謝三爺枯瘦指節緩緩攥緊銅錢劍柄,骨節微鳴。
鐵牛?鎮水鐵牛!傳說中李冰父子治水鎖蛟、鎮壓蜀水精怪的至寶神器!江眼……鐵牛!這是破局鑰匙?還是更深絕望的陷阱?
他不再遲疑。
一步踏出,油汙黑布鞋底碾過老四所化的腥臭粘液,發出濕黏聲響。佝僂身形不停,疾如鷂鷹騰挪,幽靈般滑出龍王廟破口,重沒入黎明前的灰暗雨幕。
那隻骨瘦如柴的三花貓從碎石堆後搖晃站起,發出一聲淒厲含怨的嗚咽,隨即轉身踉蹌紮入幽深巷陌,消失不見。羈絆已儘,前路獨行。
晨光撕開鉛灰雲層,在蓉城濕漉漉的瓦頂街巷投下慘白濁光。
謝三爺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泥濘長街。濕透粗布衣貼在嶙峋骨架,冰寒刺骨。他徑直撞入警局壓抑廳堂。
鄭懷仁頂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焦躁如油鍋上的螞蟻,在黃楊木桌邊來回踱步。
驟然見到謝三爺渾身腥臭泥汙、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模樣,驚得猛退一步,喉結滾動,被對方眼中冰寒刺骨的厲色與那股濃鬱死氣懾得失語。
“江眼,鎮水鐵牛,江口回水沱!”謝三爺沙啞如砂石刮鐵,拋出硬邦邦七個字,“李冰父子的鐵牛!二王廟!要快!”
枯槁指爪指向城外岷江方向。汙泥浸潤的指甲,閃爍著深淵鏽跡的微光。
鄭懷仁額角青筋狂跳,臉上瞬間褪儘猶豫。“……來人!備車!”他猛拍桌麵,震得座鐘指針亂晃。
一隊黑殼警車碾過泥濘,噴吐刺鼻黑煙,疾馳出蓉城北門。
岷江混黃如泥漿奔流。
都江堰魚嘴側翼,玉壘山麓濃翠中,青灰殿宇群落依山拔起,氣勢磅礴,俯瞰馴服江流。正是伏龍觀,又名二王廟。
天光初明,香客稀疏。寒雨濕冷刺骨。廟前陡峭石階浸透雨水,滑膩如抹油。
謝三爺甩開年輕警員,率先拾級而上。油汙濕衣滴著水,緊貼枯軀,腳步卻極穩,每一步深深踩入青石凹陷。
踏入正殿,濃烈混合氣息撲麵。
數百年熏染積澱的厚重檀香煙氣、黴朽經文味,混雜木質大殿在秋雨侵蝕下的沉鬱潮氣,形成沉重如油脂、帶無形威壓的宗教氛圍。光線昏暗,唯有神龕前長明燈搖曳著微弱昏黃。
神龕高聳,左右供奉巨大泥塑金身。李冰與二郎,峨冠博帶。
泥胎彩繪在燭光下,那兩雙威嚴沉靜、洞穿人世與洪水的深邃眼眸,透射令人心悸的神威。那是千載治水功德凝聚的神性光輝!
謝三爺渾濁目光觸及神眸刹那,靈魂似被無形手指撥動。
但他未停留。枯槁身形融入壁畫陰影,渾濁眼珠如鷹隼掃過每一角落。
左側殿壁,斑駁古壁畫繪昔年岷江水患:濁浪滔天,城郭傾頹,百姓如螻蟻哀嚎!李冰父子率眾立狂瀾中,手持斧鑿開山……壁上銘刻古篆模糊:“深淘灘,低作堰……遇灣截角,逢正抽心”!
右側牆壁,李冰冕旒莊重,一枚巨鬥方鐵印懸空高懸,印下光芒罩定江心一條張牙舞爪、鱗如墨綠銅錢、赤紅雙目的巨大孽蛟。
孽蛟在印光中瘋狂扭曲,浪湧如山。旁有殘存古篆:“鎖蛟銅柱……鐵牛永鎮江心……”!
鐵牛!
謝三爺眼珠猛縮,目光死死釘在壁畫角落。那孽蛟被印光罩定,但江流深處、漩渦中心,赫然蹲踞一個異常巨大、如鋼鐵鑄造、牛角衝天的巨獸輪廓。
形貌模糊,線條卻如鎮海石山般強硬穩固。正是傳說中李冰所鑄、鎮厭水精的“石犀鎮水,鐵牛定脈”!
“三爺,您看!”小王警員壓抑興奮的呼聲打斷凝視。
大殿右側朱漆圓柱下,一塊丈許高的深黑古舊石碑矗立,碑麵斑駁裂痕,苔蘚半掩。警員正拂拭碑麵。
深峻古樸的刻字透出鐵鉤銀劃之力:
“……斬孽治水,唯法可依……水脈所結,龍氣蟄伏……化精為害,非斧斤所能斷絕……唯以天地罡陽之氣,輔以至穢至純之物,聚於鎮水法眼之上……以古兵之鋒銳,引正脈神性,或以疏導安撫,或以雷霆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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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字尤其深陷,威壓如山:“…………非功德加身、大毅力者……近之必……為水精所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