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死寂如墓,寒意更甚。
幽冥凍氣緩慢沉降。刺鼻的硝煙、血腥、腐敗甜腥混合著硫磺餘毒,皆被背棺人周身散發的凜冽枯寂之氣壓製。
破碎的門板、凍結的屍體、殘肢、碎冰、幽藍毒火、飛濺汙血……所有狼藉,以及巨冰地板上杜子鳴肩頭暈開的黑紅血泊,在柳青玄手中幽幽“青蚨引”的青光映照下,定格成一幅陰森淒絕的地獄圖景。
背棺人靜立寒霧中心,巨大的黑木古棺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沉默地壓在身後。兜帽下的陰影紋絲不動,隻有一道冰冷死寂的目光,穿透霧靄與昏暗,落在柳青玄懷中氣若遊絲、麵若金紙的杜子鳴身上。那目光如同評估一件器物。
柳青玄半跪在冰麵,死死抱住杜子鳴癱軟的身軀。指尖下的脈搏微弱幾近消失。
左肩傷口衣料被汙血浸透大半,粘稠冰冷,顏色暗沉發烏,散出腐敗甜膩的鐵鏽腥氣——那是毒弩上的陰損劇毒!劇痛衝擊下,杜子鳴意誌渙散,身體冰冷沉重,僅靠柳青玄渡過去的一縷微薄生氣吊著命息。
血水不斷滲出,在冰上洇開發黑的粘稠一片。柳青玄的破舊綢袍沾滿冰渣汙血,袖口被割裂,狼狽不堪。
但他臉上隻剩下冰冷的凶戾與焦灼,雙目猩紅,如同護崽瀕死的凶獸,死死盯著霧中那道非人身影。
裴旻斜靠斷冰棱上,喘息粗重。
胸前黑袍被毒刃劃破,肩頭毒傷處皮肉腐蝕翻卷,露出底下隱隱泛著暗金色澤的鐵石般肌理!
一股墨黑隱現金芒的毒氣如同活物,在他血脈中扭曲盤踞、瘋狂侵蝕,與他體內冰封詛咒所蘊含的狂暴冰冷之力劇烈衝突!每一次撕扯都引發身軀難以抑製的劇震!汗水浸透額發,滑落冷峻麵龐,在冰上砸出小坑,凝結成珠。
他眉宇結霜,緊閉的雙眸間或睜開,銳利如刀的目光穿透痛苦,同樣死死鎖在背棺人與巨棺上!
那棺槨散發的純粹幽冥氣息,隱隱激蕩著他血脈深處某種冰冷特質,讓他本能地繃緊,如臨天敵。冰窖內,血液滴落凍結的“嗒嗒”聲與裴旻壓抑灼熱的喘息交織。
背棺人身形微晃,如同風拂鐘乳。他緩緩“飄移”尺許——動作無煙火氣,如月下水影滑過冰麵。距離拉近,背後黑木巨棺在青光下森然可怖,棺蓋側麵的北周秘紋刺目清晰。
在柳柳青玄和裴旻驟然銳利緊繃的注視下,那隻蒼白枯瘦的手第三次從黑袍袖中探出。動作緩慢如枯枝舒展,懸停在杜子鳴汩汩滲血、烏黑的左肩創口上方寸許。
柳青玄渾身筋肉繃緊如弦!此人詭異狠辣遠超平生所遇!虛空掏心、瞬凍七人的手段,已非人間之力!他不能坐視杜子鳴不明不白死於此邪物手下!
然而,枯爪並未覆落——
“篤、篤。”
背棺人用食指末端墨玉般冰冷光滑的指甲蓋,在杜子鳴創口邊緣未被毒血浸透的完好皮膚上,極輕地劃了兩下。動作輕柔如挑破蛛網,精準無比。
指甲劃過之處,一股九天玄冰般精粹的幽冥寒氣瞬間凝聚、滲入皮膜之下!
“嗤——!”
如同烙鐵入冰水!杜子鳴肩頭那猙獰創口邊緣,原本瘋狂蠕動的墨黑毒血毒肉,瞬間凝結!汙血停止湧流,腐敗氣味被極致冰寒強行壓製!深紅發黑、壞死的皮肉微微向內收縮凍結,竟將創口強行“封”住一小部分!
這手法……是高深冰封止血之技!雖不治根,卻生生封住了生機流逝的口子和毒力最瘋狂的肆虐區域!
柳青玄眼底赤色稍退,震驚疑慮更深。他看向背棺人那隻枯爪再次探入袍袖——動作如拂塵埃——輕輕拈出一顆黃豆大小、通體滾圓、不反光澤的墨玉珠子。
珠上銘刻細微古符,透出一股溫潤沉寂、滋養魂靈的純粹陰息。
背棺人曲指一彈。墨玉珠無聲劃破空氣,精準落入杜子鳴微張的口唇深處。珠子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涼清冽的寒泉細流,順喉而下。杜子鳴因劇痛劇毒而抽搐微弱的心脈,竟在這股寒流進入瞬間,微弱地……穩定了一絲!
枯爪無聲收回袍袖,仿佛隻是舉手之勞。冰冷的聲音如同冰層摩擦響起:
“吾,宇文夜。”
三字簡單,卻帶著穿透時光的滄桑古意。他低垂的兜帽微抬,冰冷視線掠過杜子鳴,最終落在柳青玄布滿血汙震驚的臉上。
停頓片刻,似在思考如何道出亙古隱秘。沙啞冰寒之音再次飄出,字字如九幽碎冰:
“棺中所護……乃前周明帝遺脈,宇文安……”宇文夜的聲音罕見地遲疑了一下,帶著深沉的凝重,“……唯一存世的血脈了……”
柳青玄倒吸寒氣,心臟幾乎驟停。
前周明帝遺脈?宇文安!那位在“獨孤煥貓鬼案”中被提及、卻早已宣告夭亡的前朝遺孤?!竟……還在人間?!竟被此等非人背負棺中守護?!
宇文夜無視柳青玄的驚駭,用枯寂冰冷的語調繼續,如同敘述寒冰:
“……自洛陽易主,他便被……囚在獨孤府邸深處。一個偌大的鳥籠……”他的聲音毫無波動,“……活著……就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