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儺墟旱骨》
【楔子:盲龍穴碑】
一九八三年深秋,山雨欲來的濕腥氣,沉沉壓在太行山的褶皺裡。文革的餘燼仍在犄角旮旯悶燒,祈雨村的山梁上,便撞上了這未熄的邪火。
幾個後生領著頭,褪色的紅袖箍沾滿泥點。他們掄著鐵錘鋼釺,“乒乒乓乓”砸向村後三才饅頭坡最矮的山包根。那裡埋著塊兩人高的青條石,刻滿彎彎繞繞的蝌蚪文。
村裡人認不全,隻知道是前朝老輩子傳下的“禁碑”,沒人敢碰,都說鎮著山精水怪。
“封建迷信的毒根兒!破!都得破乾淨!”吼聲在山間回蕩。
陳清河教授就是在這當口進的山。他背著塞滿舊紙的挎包,缺了腿的眼鏡用膠布纏著,是上頭某所派來的“民俗顧問”。名義搞“文明科普”,實則是想搶在最後關頭,拓下那塊碑文——他對太行山九龍鎖水的傳聞著了魔。
進村第一天,他就站在碑前,枯瘦的指肚摩挲冰冷刻痕,渾濁的老眼放光。“看這刀口,這走勢……像記載大祭儀軌……人牲……”他低聲對助手小李念叨,“不像假的……”
炸藥的引線“嗤嗤”冒著青煙,蛇一般竄向山根。“陳顧問!危險!”小李的喊叫被淹沒在轟然巨響中。
地動山搖!煙塵裹著碎石爛泥衝天而起。那三人高的石碑,像豆腐塊一樣被炸翻,滾落坡溝,露出底下壓著的半截黑黢黢岩層。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腥臭混著硝煙味兒彌漫開來,嗆得人直捂鼻子。
煙塵稍散。有人眼尖,指著炸開的豁口驚叫:“哎喲娘咧!碑下頭還有碑!”
豁口深處,赫然嵌著一塊更大、更古舊的墨色長石,光滑如鏡。上麵用血紅的顏料——不知是朱砂還是彆的什麼——描畫著密密麻麻的人名。
一列列,一排排,層疊堆疊,觸目驚心。人名頂頭一行墨黑小字,鐵畫銀鉤:“萬曆四十三年春,生魂永鎮龍盲穴”。
就在這時,天爺翻了臉。慘白的電蛇撕裂悶沉的天穹,雷聲如同千百破鑼在頭頂狂敲,震得人心肝發顫。
一股陰慘慘的旋風從炸開的豁口鑽出,卷著碎紙枯葉,發出嗚咽怪響。仿佛炸開的不是山石,而是某個憋了千年的肺管子。
更邪乎的還在後頭。碎石堆裡,滾出個巴掌大的青銅匣子,形似棺材,刻滿儺麵紋。匣子沒鎖,蓋子掀開一條縫。一股粘稠、暗紅、帶著濃烈鐵鏽腥氣的東西,正從縫隙裡一滴滴滲出來!
“血……血啊!”有人嚇得破了音。
陳教授猛地掙脫束縛,瘋一樣撲向匣子,眼鏡都掉了。他枯瘦的手指蘸了點粘稠物,湊到眼前,又狠狠嗅了一口。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瞬間慘白如紙。
“不是血……是屍氣……化龍怨的血靈芝……”他喃喃著,聲音抖不成調,“糟了……鎮眼的石碑毀了……鎖龍釘怕是要鬆……”
當天夜裡,一場幾十年不遇的狂暴山洪發作。渾濁的泥湯裹著碗口粗的斷樹和死畜,從炸開的豁口噴湧而出,直撲祈雨村。
僥幸躲在高處的村民,在風雨山洪的咆哮中,隱約聽到幾聲淒厲得不像人叫的慘呼。像陳教授,又像彆的什麼。
雨停水退,留下狼藉一片。小李帶人在爛泥裡扒拉了三天,隻在下遊斷崖的荊棘叢中,找到一本汙泥浸透的硬皮筆記本。封麵上寫著《堪輿驚魂錄——陳清河勘龍筆記》。
翻開扉頁,裡麵夾著張紙片。上麵用一種暗紅、早已乾涸的粘膩東西,歪歪扭扭寫著七個字:
七指倒流,鎖龍……
字跡後麵,是長長拖拽的指甲痕,仿佛寫字的人被什麼東西猛地拖走。“龍”字最後一捺,生生拉成了絕望的破折號。紙片下方,水漬暈染的角落,畫著一朵詭異扭曲、含苞待放的血色花。
幾個膽大的後生戰戰兢兢收拾被洪水衝到村口的古碑。摸著冰冷的碑麵,他們竟感到一絲隱隱的麻痛。
借著落日餘暉,分明可見——那刻滿蝌蚪文的地方,竟不知何時暈開了大片大片的淺褐色印漬,像極了乾涸的……血跡?
老槐樹上的古銅鈴在晚風中輕晃,卻沒發出一絲聲響。
村長陳滿倉背著手站在村口。他望著被泥湯蹂躪的殘垣斷壁,望著那塊邪門的石碑,又抬眼望向霧氣升騰、形如惡獸蟄伏的後山。溝壑縱橫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隻藏在身後、戴著手套的右手,死死攥緊,骨節捏得發白。
山風裡,仿佛有股更淡、更陰的腥氣,正絲絲縷縷地從山根炸開的豁口滲出,滲進祈雨村的土地,滲進那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石頭終歸是石頭。有人心想。卻不知,有些石頭鎮著的,從來不是山,而是山肚子裡的東西。
祈雨村的故事,就從這塊染了血的“盲龍穴”碑下,翻開了它浸透陰魂邪氣的第一頁。
而此刻,山外公路上,一輛越野車正卷著塵土,駛向這籠罩在血色殘陽與濕腥霧氣中的山村遺骸。
新的劫輪,已然引動。
那山穀深處,第一朵詭異的花苞,正悄然鑽出泥土,在風中,無聲搖曳。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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