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中心冰冷空氣裡彌漫的那股陳年血腥與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在老馬那間塞滿假古董的“集雅軒”裡,被樟腦、塵土和老木頭腐朽的黴味徹底取代。
這味兒濃得像化不開的醬缸,常年盤踞在古玩城最僻靜的角落鋪子裡。
老馬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唾沫星子濺在玻璃櫃台上幾隻贗品乾隆粉彩碟子上。
他像個巨大的、穿著團花綢緞睡衣的蛹,陷在櫃台後麵一張紅木太師椅裡,那把老舊的椅子被他坐得咯吱作響,不斷發出瀕死般的呻吟。
天色剛擦黑,外麵冰封的街巷死一樣沉寂,古玩城早沒了半個人影。
他剛花了五百塊錢,打發走一個推著破三輪車、腦袋像剛在地裡扒拉過土豆的鄉下收荒匠。
三輪車上啥破爛都有,幾把斷了腿的榆木椅子,一個豁嘴的破瓦罐,還有半截鏽得千瘡百孔的鐵皮煙囪筒子,黑乎乎地沾滿了陳年灶灰和煤煙油漬。
煙囪筒裡挖出的玩意兒,就擺在老馬油膩膩的櫃台台麵上——個一尺來長的烏木匣子。
包漿好!老馬拿一塊沾了油的軟布,像伺候親祖宗一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匣子表麵。
木料黝黑發亮,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午夜,觸手冰涼,那潤勁兒是百年以上盤出來的,仿是仿不來的。他眯縫著那雙嵌在肥肉裡的小眼睛,眼底賊光閃爍。
做舊騙人騙鬼半輩子,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真東西假東西上手就分得清。
可怪就怪在這雕工上——蓋子上刻的那些紋路,歪歪扭扭,七拐八繞,像喝醉酒的蟲子爬出來的軌跡,絕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種中原符咒或雕花,倒帶點邪乎勁兒,像是跳大神薩滿用來壓壇子封邪物的鎮物符文。
“邪門的玩意兒值大錢啊……”
老馬舔著肥厚的下唇,嘿嘿笑了幾聲,唾沫星子又開始四濺。
他用禿指甲小心翼翼摳著匣蓋邊緣嵌著的一圈已經氧化發黑的金屬絲輪廓,“哪個傻麅子把這寶貝塞煙囪裡防耗子?”
他又拿放大鏡湊近了看,強光電筒照著匣蓋中心一個紐扣大小、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不起眼凹坑。坑周圍似乎還有些極其微細、狀若絨毛的磨損痕跡。
指肚被放大鏡和燈烤得發燙,不由自主地在那凹陷處摩挲了兩下。冰涼滑膩的木麵觸感,像個凍透了的女人的肌膚。
就在指腹第三次劃過中心凹陷邊緣時——“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又清晰得如同響在耳膜內的機括彈動聲毫無征兆地響起,在這寂靜得隻剩老馬呼吸的店鋪裡,炸雷一般!
老馬一個哆嗦,肥厚的手猛地縮回,驚疑不定地看著那烏木匣子。匣蓋竟自己滑開了一道窄縫!僅僅半指寬,縫隙深處,幽幽透出一絲藍不藍、綠不綠、冷得像墳頭鬼火的微光。
光芒很弱,卻在昏黃的台燈和雜亂背景的映襯下,如同毒蛇的瞳孔,死死攫住了老馬的全部心神。
心臟“咚咚咚”地擂起了鼓,一股熱辣辣的尿意直衝膀胱,他哆嗦著夾緊雙腿,額角滲出細密的油汗,呼吸都停了幾拍。
是賊贓?帶暗器的機關盒?還是他娘的真碰上傳說中的“陰物”了?腦子亂成一鍋糨糊,但那雙小眼睛裡的貪婪卻壓倒恐懼,開始熊熊燃燒——這詭異的光,是寶貝!絕頂的寶貝!
巨大的吸引力拽著他的魂魄,他哆嗦著再次伸出手,汗涔涔的指頭笨拙地摳住匣蓋邊緣那道窄縫,一點點、極其緩慢地往外抽拉,生怕驚醒了裡麵沉睡的東西。
匣蓋厚重冰涼,如同封凍了千百年的墓門被一點點推開。
隨著縫隙擴大,那股藍綠色的光暈越來越濃,彌漫開來,映亮了老馬因驚恐和興奮而扭曲的胖臉,也映亮了櫃台後方博古架上那些瓶瓶罐罐模糊猙獰的影子,它們如同張牙舞爪的陪葬陶俑,簇擁著中心的盒子。
匣蓋終於被徹底掀開。
沒有金銀璀璨,沒有寶光衝天。隻有那層奇異的藍綠冷光無聲流淌,源頭是盒底一塊巴掌大小、半透明、質地如同薄冰玉髓的奇異片狀物。
盒子裡側壁刻滿了如同牢籠鐵欄般交錯扭曲、深不見底的銘文,密密麻麻,將光源死死圍困在中央。盒子內部像一個縮小、封閉的靈堂祭台。
老馬的呼吸再次停滯,肥厚的腮幫子哆嗦著。他死命揉了揉被光線刺得發花的眼睛。
那冷光源核心的“薄冰玉髓”之上,赫然流淌著活動的影像!沒有聲音,如同最古老的默片劇場,一切都在無聲中演繹,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真實感。
畫麵主體是一個穿著民國灰布短褂、打著纏腿的年輕人側影。他背對著,身形瘦削,微微駝背,像是常年負重留下的痕跡。他蹲在一個高台——或者說,是架在兩條條凳上的一口通體漆黑沉重如鐵的大棺材前。
棺材蓋沒有完全合攏,被硬生生撬開了一條足以伸進一條胳膊的縫隙。陰冷的、看不清來源的光線從那條縫隙的邊緣溢出,勾勒出年輕人緊繃的肩膀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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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枯瘦得如同脫水的雞爪、毫無血色、指關節扭曲變形、指甲長而尖利的手,正慢得令人心焦地從棺材的縫隙裡緩緩向外探出!那手似乎在摸索著尋找支點,乾癟的手指微微屈伸的動作帶來無聲的顫栗。
就在這時,棺材外麵蹲著的年輕人動了。他頭微微偏轉了一下,露出小半張年輕卻寫滿愁苦和麻木的臉龐——是老馬的熟麵孔!
是他翻看本地小報打發時間時,在尋人啟事欄上見過的照片!是那個三年前連人帶車在南山廢棄礦區失蹤的快遞員,劉三兒!
老馬的血壓“嗡”地一下衝上頭頂!頭皮瞬間炸開!這烏木匣子裡播放的無聲鬼片的主角,竟然是現實中失蹤了三年的快遞員?!
劉三兒那雙愁苦的眼睛裡沒什麼恐懼,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他在自己身上摸索著,掏出一樣東西。不是想象中的符紙、香燭、糯米這些鎮邪物什。
竟是一個扳指!
通體翠綠,水頭極好,在幽冷的畫麵光線下流轉著一種溫潤得近乎詭異的綠芒,像活著的毒蛇眼睛。是一塊質地上乘的翡翠扳指!
老馬倒吸一口涼氣。一個破快遞員,哪來這種價值連城的老坑翡翠?這本身就是最驚悚的鬼故事!
接下來,棺材邊蹲著的劉三兒做出了一個讓老馬全身血液瞬間凍結的動作——他捏著那枚在昏暗光影中幽幽閃爍著冷綠光澤的翡翠扳指,用那環狀的硬物邊緣,屈指,朝著棺材縫隙裡伸出來的那隻枯槁手背輕輕叩去!
“叩…叩…”
雖然沒有聲音從影像中傳來,但老馬耳邊仿佛炸開了那兩聲玉石碰觸乾屍皮肉才有的滯澀聲響!冰冷、無情,帶著某種程序化的命令意味!像在提醒,又像在呼喚。
隨著扳指的兩下敲擊,那隻枯槁得如同老樹根須的手立刻停止了摸索的動作,僵直在半空。
然後,那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滯澀感,翻了過來——將同樣灰暗無光、布滿了黑色褶皺和醜陋斑點的掌心向上攤開。
劉三兒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收回扳指,仿佛完成了一項任務。他又在懷裡摸了摸,掏出一個破舊的旱煙袋鍋子和一小片早已裁好的黃褐色煙葉子。
他拿起煙葉子熟練地卷了卷,塞進煙鍋。影像裡的光線明暗不定,老馬死死盯著劉三兒的手,看著他劃著了一根洋火!
“嚓——噗!”
火柴頭瞬間點燃,小小的橘黃色火焰跳躍起來,驅散了一小片昏暗,同時也在棺材縫隙邊投下晃動不安的巨大陰影。劉三兒的臉在火焰跳動下映得忽明忽暗。
他將那根點燃的旱煙杆兒,朝著棺材裡那隻攤開的手上擎起的煙鍋嘴子穩穩地遞了過去。
火苗一閃即逝,那瞬間的明亮徹底改變了畫麵!
借著洋火微弱的爆燃光暈,棺材縫隙裡猛然亮起的景象直插老馬心肺——那縫隙深處根本不是想象中腐爛的木料或者裹屍布,首先闖入眼簾的竟是一抹極其刺目的猩紅!
那是一種陳舊汙穢、沾染著大片大片深褐色難以辨認汙漬、顏色卻依然猩紅如血的旗袍布料!
緊跟著那猩紅旗袍下擺的邊角,布料似乎被什麼細小的活物頂動著,竟有一隻半根筷子長短、通體漆黑油亮、關節帶著悚人赭紅環紋的大蜈蚣!
正緩緩地、百足交錯蠕動著爬了出來,冰冷的軀體在旗袍汙損的緞麵上拖曳過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痕跡!蜈蚣頭上一對細長幽黑的觸須顫動著,仿佛嗅探著生人的氣息!
火光熄滅!一切重歸幽暗!
就在黑暗重新吞噬一切的刹那——“唰”!
棺材縫隙深處,一隻冰冷僵直、非人般泛著詭異青綠色的豎瞳陡然睜開!
那瞳孔豎成一條針狀的細縫,沒有眼白,如同深井寒潭,不帶一絲活物的溫度,隔著一層無法逾越的、不知承載了百年還是千年的詭異“玉片”,隔著播放影像的層層時空壁壘,正正撞入老馬那因極度驚駭而收縮至極限的瞳孔!
那目光,冰冷、怨毒,穿透一切!
“哐啷——!”
一聲刺耳的巨響撕裂了古玩城死寂的空氣。
老馬被那跨越時空的冰冷注視刺得魂飛魄散,巨大的恐懼本能爆發,他像被滾油潑了的癩蛤蟆一樣猛地向後彈起!肥碩的身軀帶著太師椅整個向後倒去!
椅子腿與堅硬的水泥地麵猛烈刮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叫!同時,他原本死死抓著烏木匣蓋的手猛地一甩——
“啪嗒!”厚實的烏木匣蓋像斷線的木偶,硬生生砸在冰冷的地麵上,滑出去好遠!
那詭異的影像隨之熄滅。盒子裡的光消失了,隻剩下一塊沉寂冰冷的半透明玉髓片,和周圍如同鐐銬般密密麻麻的扭曲符文。
“馬掌櫃!咋的了掌櫃的?塌天了?”
隔壁守夜看店的夥計小六子被那聲巨響驚得跳起來,趿拉著破棉鞋,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慌慌張張推門衝進集雅軒。刺眼的白熾燈管被他順手“啪”地一聲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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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大亮。老馬癱在地上,像個被放空的巨大麵口袋,呼哧呼哧牛喘,一身肥肉都在不受控製地篩糠般抖動著。滿臉油汗混著地上的塵土,糊成了泥殼。
他兩眼失神,死死盯著滾落在不遠處的烏木匣蓋,那眼神如同剛被厲鬼吸走了半條命。
“沒…沒事…”老馬喉嚨裡發出破風箱的嘶嘶聲,“凳子…凳子不穩當…摔…摔了一下…”他掙紮著想爬起來,胳膊腿都軟得不聽使喚,小六子趕緊上前,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他這身膘從地上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