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半張汙垢結痂、須發亂如草的鬼臉貼麵而至。正是本應“被處理”的瘋僧尉遲,其狀較祆祠時更慘:袍碎僅蔽體,裸露皮膚布滿新鮮血痂與焦黑灼痕,如同遭受非人酷刑!
然而,此刻尉遲那雙渾濁發黃的眼珠,卻在門戶扭曲光影中,爆發出前所未有、銳利如刀鋒穿透魂魄的清醒!這清醒帶著回光返照的巨力與滲入骨髓的恐懼!
“彆進去!!”尉遲唇邊撕裂血口翕張,喉中擠出非胡囈,而是嘶啞到砂石摩擦般、清晰懾魂、字字如燒紅鐵釘砸入顱骨的漢話,另隻枯爪如溺水者抓浮木,死狠揪住張九郎前襟布帛,指爪深陷,幾將其提離地麵。
那雙燃燒生命般駭人的清醒瞳孔,瞪若銅鈴,死死釘入張九郎驚駭眼瞳深處,又急掃向黑光流轉的、如同地獄巨大傷疤的門戶,嘶氣壓聲,字字迸血:
“鬼……市門……開了!聽我說…聽好!”
“吃…人…不吐骨頭!彆信!裡麵…全是鬼!畫的皮!沾上…就回不去!”
他抓得更緊,指甲如鉤刺破皮肉,沁出血絲:“隻看!彆張嘴問!一字彆問!問了…魂就沒了!”
目光如焚儘心魂的殘燭再次爆射,嘶裂喉管,用力、緩慢、清晰如瀕死遺刻,一字一頓:
“找…康瘸子,隻有他知道路!”
“躲,紅紗女!見到紅紗…扭頭就跑!千萬,彆讓她看到你眼睛!”
“信!龜茲彩!彩的!就信它!”
“喀…咳咳…”警告如泄洪衝儘最後生機,尉遲猛地一陣劇烈痙攣,佝僂身軀蝦米般弓起抽搐,眼中那焚儘心魂的銳利清醒急劇衰敗、渾濁、被永恒的瘋癲亂流吞噬…緊抓的雙手驟然鬆開,枯敗身軀如斷線傀儡,軟倒於惡臭穢物。
渾濁眼珠茫然映著扭曲天光,唇無聲翕動,終又溢出那熟悉的“嗬嗬…嗚哩哇啦…”含混胡語,漸至沉寂。
“尉遲師傅!”張九郎低呼欲扶,瘋僧卻手腳癲狂亂蹬,滾地葫蘆般在穢物中扭動翻滾,喉中擠出幾聲模糊不清的悲嗚,身體竟如融於油垢的蠟像,奇快地滑向垃圾堆更深暗腐敗的角落,倏忽不見蹤跡。
那決然的警告,是豁出魂靈指出的唯一生路!
張九郎僵立原地,腕上火辣劇痛鑽心刺骨,五個淤黑帶血、深陷皮肉的指印清晰如烙!尉遲嘶吼的話語猶在耳際轟鳴翻滾,字字染血,蘊含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誌:
“吃人不吐骨!隻看彆問!找康瘸子!躲紅紗女!信龜茲彩!”
眼前,牆上翻湧著粘稠黑光的“門”,旋渦狀的深邃黑暗中翻湧著難以名狀的、帶有硫磺與屍酵味的邪異氣息。它如裂開的地獄巨口,無聲嘲弄誘惑。
身後深巷暗處,一串細微卻極其熟悉的沉穩腳步聲悄然逼近——渾天監爪牙如影隨形!
柳執中的人到了,尉遲動靜終究暴露,生死一線。
回去?
回到渾天監那遲早榨乾皮肉、絞碎魂魄的“寧錯殺不放過”之囚籠,抑或投入眼前這連“鬼僧”都厲聲警告“吃人不吐骨”的幽冥裂口…
一股被逼入絕境的焚心血氣猛地衝上顱頂,張九郎眼中僅剩孤注一擲的狠厲凶光。被鎖死待斃,不若撞破鬼門拚一線生機!
心一橫,牙關死咬,喉間滾出半聲困獸般的嘶吼,借著尉遲揪扯的殘存力道,身體猛地擰轉側衝,如同離弦弩箭般撞向那翻湧噬魂黑光的幽冥入口!
砰!——
如深墮冰寒刺骨的萬載爛泥魔沼。粘稠如膠漆、吸附力絞纏四肢百骸的陰寒瞬間裹覆全身,這冰寒遠超北地玄冰,直凍得三魂七魄寸寸欲裂!耳中萬籟死寂如真空,唯聞自身血液在酷寒桎梏下艱澀流淌的微弱鼓噪...
更駭絕神魂的是,當身軀徹底沒入黑暗深淵的刹那,他那點微末的“視陰陽”之能,竟如瀕死之燭被冰風強行點燃。“眼”中所見,非是純粹黑暗,而是無數扭曲蠕動、散發著汙濁灰綠、暗紅、濃黑氣息的粘稠陰影!
它們如同饑餓無休的深海蛞蝓群,無聲無息、冰冷滑膩地撲向、纏繞他這散發著溫暖生魂的新血食,充滿赤裸貪婪與吞噬饑渴。這正是“吃人不吐骨”的第一重酷刑煉獄——萬魂纏身!
“呃啊——!”一聲源於魂魄深處的痛苦悶嘶,終被粘稠無光的黑暗徹底吞噬。
嗡——!
身後流淌黑光的門戶,如開啟般無聲“愈合”。
厚實坊牆僅餘那道汙穢磚縫,和空氣裡殘留的、混合血泥、墳灰與硫磺的刺鼻異味。
死胡同唯餘令人窒息的惡臭,與巷口漸近的、屬於渾天監爪牙的、冰冷的、索命般的足音。
張九郎的身影,如石沉潭,徹底消失於凡俗長安的暗夜。
而他踏入的,是另一個由絕望、詭秘、精怪與人心底層陰暗欲望編織的所在——
幽冥鬼市…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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