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長安魘鑒》,本卷故事為第八卷《夜守長安》續篇,也可當做獨立篇章。
【楔子:水鏡劫】
大雁塔的風鈴響過三載春秋。
貞觀石敢當彌合的裂痕早已爬滿青苔,隱沒在秘書省地庫的塵泥深處。
那場攪動長安陰陽、幾乎掀翻大明宮根基的妖亂,如同被風吹散的紙錢灰燼,隻餘下茶樓酒肆裡說書人口中的“狐仙惑主”、“西域魔玉”等含糊怪談,在坊間燈影下幽幽搖曳。
長安,依然是萬國來朝的不夜天都。
然而,總有那等年深日久的異事,並非消散,而是沉入了更深更暗的地方,悄然醞釀著比前次更詭譎的禍患。
三年前,渾天監柳執中妄圖馭妖竊國,引動白澤遺寶崩壞,昆侖鏡耗儘最後一絲神性,核心化作一塊灰撲撲、沉甸甸的石片,終成了秘書省小吏張九郎身上一塊尋常不尋常的“鎮物”。
前塵代價刻骨銘心——張九郎那雙能辨幾分陰陽的眼,在那場浩劫的終點徹底化作了兩個燒灼的坑洞。
如今,他被喚作“鎮陰先生”或更俚俗的一聲“張瞎子”,常住鐘樓頂閣,雙耳日夜浸染著這座巨城龐雜的聲浪:從朱雀大街的車馬喧囂到西市胡商的叫賣,從宮牆下的梆子到陋巷深處的犬吠。
他聽的是“氣”。
人間煙火氣、王朝鼎盛氣、地脈沉浮氣……還有那些蟄伏在繁華皮囊下,不易察覺的“異氣”。
樓簷下,懸著那枚嵌有他燒至琉璃化左眼的石化鏡片,風雨擊之,其聲如碎玉清鳴,百姓謂之“聽陰鑒”,道是能鎮妖邪。
張九郎卻隻於那風鈴般的碎響中,辨一絲若有似無的回響,似是那被永鎮地底的怨靈在歎息。
世人都道妖患已絕,樂得將那恐怖記憶模糊,連帶著鐘樓頂那形銷骨立的盲眼守燈人,也成了上元節花燈輝煌映照下的一道模糊剪影,一個“太平盛世”必需的注腳。
百姓的目光重新被西域胡商帶來的新奇物件所吸引。尤其是那些產自龜茲故地、流轉靈州而入長安的“亮銀鏡”——光可鑒人,毫厘畢現,遠非舊時模糊的銅鏡可比。
富家女眷趨之若鶩,官宦府邸爭相懸掛,連平康坊的花魁也以得此鏡妝點繡閣為榮。鏡麵澄澈,映著盛世容顏,也映著人心深處蠢動的欲望與……恐懼。
沒有人留意到,秘書省角落的石敢當底座,不知何時悄然滲出了一種腥膩粘稠、比墨汁更暗沉的“水”。
水珠沿著古老石縫蜿蜒,無聲無息地滲入環繞長安、滋養萬姓的八水地脈。
更無人聽聞,無數廢棄古井深處,那若有似無的回響——像是許多雙手在撫摸冰涼的井壁,又似無形的舌頭在貪婪地舔舐著從石敢當流下的“濁淚”。
那聲響太輕微,淹沒在市井的嘈雜和白日的光鮮之下。
隻有張九郎,在某個雷雨交加、萬籟俱寂的子夜,忽然自鐘樓閣樓的草席上坐起。
雨水衝刷著聽陰鑒,發出更急促的“叮咚”碎響。空氣中彌漫著濕土與腐朽的怪味。一隻常年盤踞樓角的黑貓炸了毛,無聲地朝他齜牙。
他的手,下意識地按住了懷中那塊冷硬的石頭鏡片。片體冰冷,卻隱隱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細微如針,刺向他那早已失明的眼窩深處,針尖上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水腥氣。
樓外雨幕傾盆,洗刷著長安百萬家燈火的倒影。燈影被雨水砸碎,化入街麵渾濁的積水,如同無數扭曲掙紮的影子在汙濁中沉浮。
張瞎子布滿疤痕的臉上沒有表情,唯有一隻枯槁的手,輕輕叩擊著腐朽的窗欞。
嗒、嗒、嗒……
像是更夫孤寂的梆子,又似一滴沉重渾濁的黑水,從石敢當的縫隙墜入無底深淵的前音。
長安的水鏡,其劫難之源,已然在無人知曉的幽暗裡,無聲開啟。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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