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紮鋪裡,狂風裹著冰冷的雨水,從門窗縫隙、屋頂破洞瘋狂灌入。
煤油燈的火苗在風中瘋狂搖曳掙紮,投下大片扭曲跳動的陰影,將癱坐在柴垛上老淚縱橫的孫三爺、蜷縮在牆角泥水裡攥著破鞋失魂落魄的陳渡,映照得如同地獄圖景中的兩尊泥塑木偶。
鐵馬鈴在角落裡被風撞得叮當亂響,聲音尖細淒厲,像無數冤魂在齊聲哭嚎。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海腥、鐵鏽、屍腐混合的惡臭,還有陳渡嘴角未乾的血腥氣。
孫三爺佝僂著背,渾濁的獨眼空洞地望著傾盆雨幕,喉嚨裡發出斷續的、如同破風箱漏氣的嗚咽。
後頸那道紫黑鼓脹的疤痕,隨著他壓抑的抽泣微微搏動,像條盤踞在皮下的毒蛇。
他枯瘦的手裡,還死死攥著那隻沾滿泥水的小繡花鞋,鞋尖那點暗紅的汙漬,在昏光下刺得陳渡眼睛生疼。
陳渡蜷在冰冷濕透的泥水裡,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五內俱焚的劇痛稍緩,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汙血漬的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海藻馬尾冰涼滑膩、微微蠕動的觸感。
他是祭品……本該被釘死在鐵箱裡沉海的祭品……是孫三爺當年掀翻空箱,引動邪陣反撲,用三十七條人命換來的……孽債?
這個念頭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勒得他喘不過氣。
就在這死寂與絕望幾乎要將兩人徹底吞噬的瞬間——
吱呀……
鋪子通往後院那扇破木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一個瘦長、僵硬的身影,如同從門縫裡滲出來的紙人,悄無聲息地立在了門口的光影交界處。
是秋穗!
她渾身濕透,破舊的蓑衣滴滴答答淌著水,亂蓬蓬的頭發黏在臉上、頸子上,遮住了大半麵容。
冰冷的雨水順著她慘白如紙的臉頰往下淌,勾勒出瘦削得脫了形的輪廓。
唯獨那雙眼睛,深陷在眼窩裡,在昏黃搖曳的光線下,亮得嚇人,裡麵沒有半點活人氣兒,隻有一種刻入骨髓的、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死寂的清醒!
她沒看癱在柴垛上的孫三爺,也沒看蜷在牆角的陳渡。那雙空洞卻銳利的眼睛,直勾勾地釘在孫三爺後頸那道兀自微微搏動的紫黑疤痕上。
她抬起一隻枯瘦如雞爪、指甲縫裡嵌滿黑泥的手。
那根皮包骨頭、沾著雨水的手指,極其緩慢、卻又無比精準地,指向孫三爺的後頸!
“釘……”秋穗的嘴唇哆嗦著,發出一個極其輕微、卻如同砂紙刮過骨頭的沙啞音節。
她的聲音不大,卻穿透了風雨的咆哮和鐵馬鈴的嗚咽,清晰地鑽進陳渡和孫三爺的耳朵裡。
“疤裡的釘……”她喉嚨裡咯咯作響,像卡著碎骨頭,“鉤……鉤了魂哩!”
孫三爺佝僂的身軀猛地一顫!渾濁的獨眼瞬間瞪圓,難以置信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猛地轉向門口的秋穗!
秋穗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那隻枯瘦的手指依舊死死指著那道疤痕,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利:“俺們……沉……沉不到底!!”
“沉不到底”四個字,如同四把冰錐,狠狠紮進陳渡的心窩!
他猛地想起老漁夫講述沉船時,那些被海藻纏住拖下海的船員。想起秋穗昨夜在槐樹下嘶吼的“孽根海底爬上來”!還有她耳垂上那個褪色的“永”字!
就在陳渡心神劇震的刹那。
秋穗那隻指向孫三爺的手,猛地收回。五指如鉤,狠狠抓向自己左耳垂下方那片早已腐爛、皮肉模糊的耳廓。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混合著痛苦與某種決絕的尖嚎從她喉嚨裡擠出!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撕開浸水爛布般的悶響。
在陳渡和孫三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秋穗竟硬生生將自己左耳垂下方那片腐爛粘連的皮肉,如同撕下一塊濕透的破布般,猛地扯了下來。
腐爛的皮肉混著粘稠的黑血和黃水,被她隨手甩在泥水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而暴露出來的,不是血淋淋的耳根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