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崖水窟深處湧出的陰風,裹著刺骨的海腥和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如同深埋淤泥裡腐爛鐵器的鏽臭,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陳渡跟著孫三爺和老漁夫,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濕滑冰冷的礁石上,褲腿早被冰冷的海水浸透,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
他右眼那空蕩蕩的眼窩深處,那股子灼痛和詭異的悸動越來越強烈,像是有無數根冰冷的針在裡麵攪動,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極深的水底,隔著厚重的岩層和海水,一聲聲地……呼喚著他。這感覺讓他頭皮發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三爺……”陳渡忍不住開口,聲音被海風吹得發飄,“這水窟裡……真能下去?”
孫三爺佝僂著背,渾濁的獨眼死死盯著前方那片被退潮露出的、如同巨獸咽喉般黑黢黢的水窟入口。
那洞口怪石嶙峋,海水在洞窟深處翻滾,發出沉悶陰冷的“咕嚕”聲,像是地底巨獸在打鼾。他沒回頭,隻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能。”
老漁夫解開油布包袱,把粗實的棕索漁線往自己腰上纏,又遞了一盤給陳渡:“拴緊!水底下是閻王殿的腸子,彎彎繞繞,迷了路就喂魚蝦!”
他枯瘦的手指靈巧地打著水手結,動作麻利,眼神卻凝重得像結了冰。
就在三人準備硬著頭皮往那吃人的水窟裡鑽時——
“嗚——嗚——嗚——”
一陣急促、淒厲、如同垂死野獸哀嚎般的螺號聲,猛地從棲霞鎮方向撕裂了海風的呼嘯,遠遠傳來!
陳渡渾身一激靈,這聲音他認得。是鎮公所警備隊召集人手的銅號,吹得這麼急,這麼慘,出大事了!
孫三爺和老漁夫也猛地停下動作,齊齊扭頭望向鎮子方向。
老漁夫溝壑縱橫的老臉瞬間繃緊,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疑。
孫三爺那隻渾濁的獨眼猛地縮了一下,後頸那道暗紅的疤痕,毫無征兆地劇烈抽搐起來,帶動著鬆弛的皮肉一跳一跳,像條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不好!”老漁夫猛地一拍大腿,聲音嘶啞,“是紙馬鋪那邊!”
陳渡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他想起鋪子裡那些無聲掛滿粗鹽柱的鐵馬鈴,想起趙世榮那張因為爛瘡而扭曲猙獰的臉。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回去!”
孫三爺的聲音乾澀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猛地轉身,佝僂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鎮子方向狂奔而去!
老漁夫和陳渡對視一眼,也顧不上水窟了,咬緊牙關,緊跟著衝進了狂暴的風雨裡。
越靠近紙紮鋪,空氣裡的味道就越不對。
海腥氣被一股濃烈刺鼻的焦糊味和……紙灰燃燒後特有的、帶著死氣的黴爛味徹底蓋住了。
風裡還夾雜著隱約的哭喊、叫罵和……什麼東西被燒得劈啪爆裂的脆響!
陳渡的心跳得像擂鼓,右眼窩的刺痛和悸動被一股巨大的恐慌壓了下去。他跟著孫三爺衝過最後一條巷口——
眼前的景象,讓陳渡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紙紮鋪!
他待了十幾年的地方!此刻已陷入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