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蠟封鬼眼裡的毒光纏住鬢角紅絨花的刹那,一股冰涼刺骨的陰風“嗚”地一聲從石窩深處卷出,吹得陳三郎手裡的蠟燭頭火苗“噗”地爆裂,瞬間熄滅!
石壁上的青白磷火也猛地搖曳,差點被吹散。阿榕如同被針紮了,手一哆嗦猛地收回,整個人像灘爛泥癱軟下去,後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她渾身篩糠似的抖,那隻粘過石髓又被割破的手掌還在往下滴血,在地上積了一小灘暗紅。
就在這明滅瞬間,石壁中心那頭六臂惡鬼浮雕的一隻鬼臂刻痕邊緣,幾點微不可察的石粉簌簌剝落。可陳三郎的心神全在阿榕和身後追兵上,哪還顧得上細看。
下方濃霧邊緣,羅瘸子那反曲膝蓋的輪廓已清晰可見!追兵的粗重喘息聲裹著霧氣,離他們藏身的石窩口不足十丈!幾個塗抹汙血的寨民黑乎乎的影子堵死了下山的窄路,手裡滴血的刷子如同刑具。
“走!”陳三郎一把抄起癱軟的阿榕,半背半拖,借著殘餘磷光映出的石窩深處更濃的黑暗,踉蹌撲了進去。
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腳下泥水飛濺,冰冷的雨水打得臉生疼。
繞過幾塊巨石,前方赫然出現了一條通往寨子側麵、隱藏在灌木叢裡的陡峭小徑。儘頭是祠堂那熟悉的飛簷輪廓,在濃霧和雨水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祠堂!隻能闖祠堂!那裡雖有吳老七,卻也可能是此時唯一能短暫擺脫追兵、尋得一絲喘息的地方!
兩人不顧一切地撲到祠堂厚重的側門邊,門竟然沒插。陳三郎用肩狠狠一頂,“嘎吱”一聲門開了一條縫,兩人泥鰍般擠了進去,反手死死抵住門板,用破木杠子頂死。
祠堂裡同樣被濃霧籠罩,十二盞人魚膏油燈隻剩下一盞在角落幽微跳動,光芒慘淡勉強能映出台上幾個黑影。天井院裡雨線筆直,死寂無聲。
“嗬嗬……”供桌前隱約傳來一個痰鳴般嘶啞的吟誦聲,時斷時續,帶著一種古老而邪惡的韻律。
“陰煞借道…九幽通玄…牯血化胎…偷壽……換年……”
是吳老七!他還戴著那張慘白的白無常麵具,猩紅的長舌頭垂在肚臍上,此刻那張麵具正對著一方尺許高的簡陋神壇。壇中央擺放著的,赫然是陳三郎當活契換來的那根西洋貢參!
可那參體此刻的顏色極怪。不再是初時那種自然的黃褐色表皮,在幽暗光線下竟透出一種死灰般的慘白,蠟一樣的光澤!
一股子極其濃烈、混合著甜膩脂香與腐肉氣味的怪味,從那參上散發出來,濃得化不開!
吳老七左手掐著一個怪異的指訣,右手舉起他那盤得油亮的黃銅煙鍋。煙鍋鍋頭朝下,對準壇上那根散發著死氣的“參”。
“哢噠”一聲極其輕微的裂帛響動。
他煙鍋底下似乎安了什麼精巧機括,鍋底正中無聲滑開一個小孔,一縷極其細微的、灰黃色的粉塵飄灑下來,恰好落在慘白的參體頂端。
粉塵一沾上蠟白的參皮——
“滋啦!”像是燒紅的烙鐵按上了凍肉!
一股濃烈的青煙猛然從參頂竄起!
煙霧升騰中,一股刺鼻至極的味道猛然炸開——那感覺像是無數隻腐爛到極點、又被陽光暴曬過的死老鼠,再摻入剛熬透的牛油和發餿的蜜糖混合在一起,瞬間塞滿了人的鼻腔和喉嚨!
聞一下連肺管子都在抽搐痙攣!
那根慘白的西洋參在青煙中劇烈扭動起來!蠟樣的表皮下,如同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瘋狂掙紮!參皮表麵猛地鼓起一個個拳頭大小的疙瘩,迅速扭曲、延展、變形!
一張模糊卻猙獰痛苦的人臉輪廓,硬生生地從參體的扭曲處“擠”了出來!七竅俱全,眼洞是兩個黑乎乎的空窟窿,咧開的嘴巴痛苦地大張著,無聲地嘶嚎!
這哪是什麼西洋參,分明是用屍蠟封存、內裡包裹邪物的“陰貨”!
就在這人臉痛苦扭曲的同時——
祠堂天井上方,那瓢潑的雨水中間,無數灰白色的東西飄飄揚揚落了下來!細碎如雪,密密麻麻。不是雪花,是紙錢!燒給死人的紙錢!
紙錢被雨水浸透,失去了輕飄的活力,沉重地拍打在地上、台階上、積水裡。很快,天井院子的石板地上便積了薄薄一層白慘慘的紙片,在微光下如同鋪了層骨灰。
緊接著,更詭異的事發生了。
那些沉甸甸、粘在地上的紙錢灰燼,竟被雨水浸泡溶解後,詭異地流動起來!深灰色的漿液在雨線的衝刷下,如同被無形的畫筆操控,緩緩地彙聚、勾勒……在濕漉漉的石板上,赫然呈現出兩個扭曲深重的碩大灰字:
丙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