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簡陋。靠牆擺放著一張狹窄的木板床,沒有床墊,光禿禿冷硬的床板上隨意地鋪著一張床單,床單應該有花紋,但不知是臟還是什麼,被莫名的汙漬覆蓋,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床對麵的牆上立著一個老式的木頭衣櫃,陳槐靠近看了看,似乎是紅木的。陳槐像敲門一樣,輕輕敲了三下櫃門,然後一把拉開。出乎意料的,櫃子裡竟掛著3套衣服。和小羅、村長穿的差不多,都是粗麻布的簡單衣服,陳槐伸手摸了摸,指間有些潮濕,觸感卻意外的細膩,並不像想象中那麼粗糙。
陳槐皺眉,這衣服不太對勁。正琢磨著,腦袋旁邊突然多出一顆頭,餘千歲從他身後探出腦袋,看了看衣櫃:“老頭兒還算有良心嘛,至少有被子蓋。”說完從櫃子底部扯出3床單薄的被子,隨手關上櫃門,拉著陳槐退開:“我建議離這衣服遠點哦!”
“你知道什麼?”陳槐有些懷疑地看著他,餘千歲的瞳孔顏色很深,看著人的時候總是讓人錯覺他很認真,而實際上……“我能知道什麼?”餘千歲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我隻是覺得它們很臟罷了,我嘛,在某些方麵有一點點潔癖。”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狹長的眼睛眯起來,那種被認真注視著的感覺戛然而止。
陳槐一直認為,人所表現出來的東西,與實際內裡的東西是有區彆的。有些人的表情、動作,都仿佛是按需分配的,在需要笑的時候笑,需要哭的時候哭,而靈魂、內裡,也許隻是一塊石頭,一動不動。因為,陳槐自己就是這樣的人。而餘千歲,陳槐覺得,或許他說得對,他們是“病友”。
餘千歲看著臟兮兮的床,嘖了一聲,拿了一床被子鋪在木板床上,招呼王洛洛:“小姑娘,隻能委屈你先這麼睡了,被子還算乾淨,你睡一床蓋一床,將就一下吧。”
王洛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沒那麼講究的,我可以把被子折過來像睡袋那樣睡,我們一人一床吧。”
於是分配下來,王洛洛睡床,兩個青年一人裹著一條被子睡在鋪著厚厚灰塵的潮濕地麵上。
夜晚的鄉村,即便是夏天,也還是帶著不可忽視的冷意,透過潮濕的地麵絲絲縷縷地往人骨髓裡鑽。餘千歲在身邊似乎已經睡熟了,呼吸悠長而平穩。
陳槐裹著被子無法入睡,聽到王洛洛的方向時不時傳來翻身的細小響動,知道她也沒有睡,直到那邊想起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到底也隻是一個小姑娘,能堅強的忍到現在,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陳槐歎了口氣,輕聲說:“睡不著的話,我們可以聊聊。”沒有提及女孩的哭泣,是他的尊重,“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過去陪你坐會兒。”
王洛洛抽噎著低低應了一聲,陳槐挪到床邊,裹著被子靠在床沿,沉默了一下,輕聲說:“你已經很堅強了,不用壓抑自己,害怕難過的話就大聲哭出來吧。”
“我……我怕吵到餘哥……”
陳槐輕笑一聲:“不用在意他,我看他神經大條的很,就算吵醒了,我們正好三個人鬥地主。“頓了頓,他仰頭看著黑暗中的女孩,“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哭嗎?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是我不太理解你恐懼的到底是什麼”
這是陳槐的秘密,或者說是他的病。他沒有共情能力,無法理解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或許在他人看來,他是個會笑會怒的正常青年,即便大多數時候都麵無表情,但他會為他人提供幫助,會搭救他人,也會適當地安慰他人。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隻是因為“這樣的時候應該這樣做”,而不是“發自內心的想要這樣做”。
他在28年的生命中,一直在扮演著一個進退有度、溫和有禮的模樣。
人或許總是被自己未曾擁有的東西所吸引,所以陳槐總是好奇於正常人的心理變化,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所表現出來的關心,背後藏著的其實是探究的目光。
“我……我說不上來,我很亂,想媽媽,想我的朋友們,如果我真的已經死了,他們會不會很傷心……”王洛洛搖了搖頭,“我很害怕,我怕死,雖然徐哥說我們都已經死了,但是我沒有真的經曆過這個過程,我覺得我還是活著的,我還是會怕死……”女孩慌張而顫抖的語氣暴露了她現在非常的混亂,試圖表達出自己的感受,但顯得有些神經質。
陳槐點了點頭:“嗯,雖然強大的厲鬼也不是不能凝聚實體,但新死之人肯定是沒有的。”他伸手拍了拍王洛洛的手,“你看,我們起碼有身體。”
王洛洛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被安慰到,吸了吸鼻子,輕聲問:“那我們到底死了沒有啊?”
“誰知道呢?”陳槐無聲地笑了,“說不定隻是靈魂尚未脫出肉身,過幾天就開始發爛發臭了。”
“……那還不如變成鬼呢……”也許是陳槐態度的淡然,也許是對他說的話感到無語,王洛洛竟然真的覺得沒那麼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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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黑暗裡傳來餘千歲的聲音:“你們太吵了!”
“對、對不起……”王洛洛道歉。
“你們聊天聲音太大了,我聽不見了。”餘千歲皺著眉湊了過來。
“聽不見什麼?”王洛洛呆了一下,陳槐則跟著餘千歲的眼神扭頭看向隔壁村長房間的方向,然後兩個人就仿佛約好了一樣,爬上床將耳朵貼向牆壁。
粗糙的紅磚牆並不隔音,能隱隱約約聽到從牆的那側傳來斷斷續續的咀嚼聲。聲音不算大,隻是被寂靜的環境放大,即便如此也隻能聽個大概。“好家夥,說好的沒宵夜吃,那老頭背著我們偷吃啊!”餘千歲的眼睛興味盎然地看過來,笑得格外開心。
“……你可以去敲門,讓他分你一點。”陳槐翻了一個白眼。隔壁似乎聽見了動靜,咀嚼聲突然停下,陳槐突然感受到一陣陰寒的氣息襲來,猛地拉住餘千歲的手腕向後一翻,仰麵躺在了地上,順手捂住了對方那張從不把門的嘴。
餘千歲意外地看著他,明明是漆黑的房間裡,陳槐的一雙眼睛卻像是泛著不知從哪裡折射進來的光一樣晶亮。隔壁傳來老舊木門開合的聲音,然後他們聽見村長那因為年老而顯得格外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
王洛洛害怕得緊閉著眼睛鎖在牆角捂住耳朵,仿佛不聽不看就能安全一些。
門口毫無動靜,但陳槐能感覺到村長依舊停留在門口沒有離開,那陰寒透骨的氣息如有實質地滲透進來,從每個毛孔進入四肢百骸,他甚至能感覺自己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霧。但不知為何,除此之外再沒有彆的動靜了。村長就這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又邁著沉重的步子返回了房間。隻是這次,隔壁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陳槐輕輕呼出一口氣,感覺捂住餘千歲的掌心一點溫熱,這吊毛竟然用嘴唇去拱他的手心!麵無表情的鬆開手,在餘千歲的身上抹了抹,陳槐嫌棄地說:“你真惡心!”
“謝謝誇獎!”餘千歲小秘密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到床上,“什麼情況?”
陳槐拉開王洛洛自我欺騙的手,告訴她暫時安全了,然後也在床上盤腿坐下,小小的木板床承受了它不該承受的重量發出嘎吱的抗議。“目前還不太清楚,隻能說肯定不是普通的人類。我能感覺到一種陰邪的氣息,但又不能完全說是鬼物……”陳槐皺著眉,左手撚出一枚符籙點燃,那火焰幽綠中泛著一種奇異的紫色,映襯得他的臉色也奇奇怪怪,他輕嘖一聲說:“果然很雜。”
作為普通的、從小接受馬克思主義無神論教育的,b大高材生,王洛洛被他這一手驚到了。突然出現在陌生地方的時候她沒有動搖,徐建國說她已經死了的時候她沒有動搖,但此時此刻看著陳槐修長指尖夾著的那張燃著奇特火焰的符紙,她才真的感覺自己從小構築的世界觀受到了衝擊。“你!你是……”她有些結巴起來,想說道士,又覺得萬一彆人是其他教派的呢?說什麼才不會冒犯到?
“啊,通常你們稱我為天師?”陳槐偏了偏頭,咧嘴笑開,“把我弄到這裡,大概算是……專業對口?”
“謔!”餘千歲似乎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抓住陳槐的手腕,在符紙逐漸熄滅的光線中看著他毫發無損的蒼白指間,“什麼叫天師?你不怕火燒嗎?”
“這是靈火,由陰鬼之氣點燃,沒有溫度,並不會像陽火一樣灼燒萬物。”陳槐抽出手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符灰,“靈火為綠色,說明這裡確實有濃重的鬼氣,但是並不純粹,那抹紫色我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但、但是,你是天師的話,應該不怕它們吧?”王洛洛仿佛看到了希望,充滿希冀地看著陳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