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期見老丁陷入思索當中,眉頭緊鎖的模樣甚是少見,他和老丁認識時間夠長了,從未見過他有這一麵。吳期從街頭冷飲櫃買了兩瓶飲料,故意高聲拋物,提醒老丁注意。
砰……一罐冷藏的紅牛接觸到老丁的小臂,順勢滾落在地麵。
吳期不禁鬱悶起來,老丁這個樣子,顯然是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了?”
他彎腰把紅牛撿起,塞進老丁的手中,自己則打開另一罐,“感覺你悶悶不樂。”
“我說錯話了?”
老丁粗糙的手指拉開紅牛的拉環,仰頭喝掉半罐,搖搖頭道:“沒有,就是想起以前的事兒了。”
“以前?”
吳期頓時來了興趣,“要不你跟我講講你當警察的經曆?”
烏雲拉動霧霾遮蓋住老丁的眼睛,揮之不去的哀傷難以掩飾,他落寞地垂頭,重重地歎氣道:“高考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六年來,老丁帶吳期走過很多地方,各有各的美景。吳期臨上初一前的暑假認識的老丁,一轉眼現在已經高三了。老丁騎著苔花帶著吳期領略過重巒疊嶂的山川,風平浪靜的湖水,那些課本裡的死板圖片,卻具象化真切呈現在他眼前。他放肆呐喊,揮舞肆意的青春,從高坡俯衝,灌一肚子涼風也樂得開懷。
有次吳期放假,偶然間刷到一個帖子,標題是——苔花如米小。
他一瞬間想起了老丁的機車,那台叫做苔花的炫酷機車,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把文章讀完後,第二天和老丁見麵,吳期隨口說道:“苔花如米小……”
觀察老丁的神情,照舊是雷打不動的平和,恰似流淌千萬年的潭水,靜靜幽幽,肌膚上麵的紋身成為鬱鬱蔥蔥的參天大樹,倒影成為潭水的點綴,而老丁的思緒,就這樣安靜了多年。
吳期很少見到老丁有起伏較大的情緒變動,除了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時老丁的緊張與害怕,得知真相後的放鬆,真真實實體現在他每一寸的麵部肌肉。而後無論多大的事情,在老丁看來,都是過眼雲煙。
他很少對吳期提起往事,兩人相差的年歲,成為他沉澱的過往,逐漸趨於安靜。吳期掐著指頭回憶老丁的神情波動,上一次在六年前,最近的一次,則是在前些時日,說起填報誌願的時候。
老丁不願意說,吳期自是識趣不問。
和老丁結識,把他帶到另一個世界,讓他脫胎換骨。升入初中的吳期,個頭猛躥,小學被排擠的蘿卜頭,成為班裡籃球隊的主力軍,他的怯懦與隱忍,轉變成開懷大笑的少年風發。老丁把他帶到苔花後座,感受的涼風熱浪,鋪就他日益挺拔向上的每一個台階。
吳期見老丁泰然自若,便把後麵的一句補充道:“也學牡丹開。”
“老丁,你當時是不是這麼想的?我說的對吧?”
老丁望向吳期的眼睛,那一刻洞穿所有,從現在看向過往,“你知道這首詩的前兩句是什麼嗎?”
吳期急忙掏出手機搜,老丁卻嘖了一聲,“不是語文學挺好嗎,當年那動不動蹦出成語的勁兒哪去了?”吳期臊紅著臉,熱燙的高溫從他臉頰蔓延到後頸,快速搜索的答案躍然手機界麵——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
夏季的熱風正巧吹動綠葉,影影綽綽的樹影投在街道,吳期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
“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那是小學時沒有陽光照射的他,卻在苔花的出現後,耀動他整個蓬勃的青春。
“所以你當時給苔花起名,是不是就這個意思?”
老丁跳下高台,發動苔花,“高考加油,考完我來找你。”
炎炎夏日,吳期考完最後一門,踏出學校大門的時候,他一眼便看到了遠離人群的老丁。
“考得怎麼樣?”
吳期接過老丁遞來的冷飲暢快喝完,“自我感覺……”他得意地挑眉,故意拉長聲音賣關子,“良好!”
“可以啊。今晚吃什麼,我請客。”
老丁騎著苔花帶著吳期穿梭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一家不起眼的燒烤店門口,老丁摘下頭盔,大手粗糙地把頭發擼向腦後,“到了,來嘗嘗。”
夏日星辰,高空璀璨,兩人喝著啤酒,吃著烤串,附近沒有行人,但是肉串的味道卻出奇得好。
“這麼好吃的店,為啥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沒人來吃,不得天天虧本啊?”吳期將肉筋一口氣塞滿口腔,說話含糊不清。
“今天最後一天,明天老板就不乾了。”
“為什麼?難道真因為不賺錢啊?”
老丁搖搖頭,“我師兄開的,年紀大了,打算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哦……”
“吃完了嗎?”
吳期點點頭,下一秒接到老丁拋來的頭盔,“吃飽了跟我走,帶你去個地方。”
吳期當即心情雀躍,“去之前你跟我說的那個地方?”
“嗯。”
兩人一車沿著小巷往回衝,街道兩旁的樹木逐漸稀少,將遮擋的月光送到穹頂,吳期身披月亮,扭頭看到“警官學院”的牌匾,他這才後知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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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丁,你原來在這兒上的大學?”
“嗯。”
一路無話,老丁駕駛苔花風馳電掣趕到目的地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彼時露珠尚在葉麵停留,太陽還隱在雲層後麵沒有露頭。
“到了。”
這裡荒無人煙,地麵隻有零星的雜草,到處都是凶狠的碎石,稍不留神就會劃傷肌膚,乾涸的河床側旁,長著幾棵歪歪扭扭的樹。
“前麵就是。”
老丁打頭陣,吳期能明顯感覺到,老丁越靠近前方,內心的膽怯愈發明顯,他更加沉默,偶有的字音,全部染上顫抖,步履加快卻步步踏得沉重。
“就是這裡。”
吳期站定發現,腳下不過是一個不大的土包,如果不是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它太容易隱藏在這裡的荒地中,和周圍的環境渾然天成,旁邊有諸多深一腳淺一腳的坑窪,還有數不清的土包,乍眼看上去,腳下這寸土地,和周圍沒有兩樣。
老丁盤腿坐下,從懷中掏出幾瓶白酒,一瓶自己喝,一瓶澆灌在土包上麵,他掀開右腿的褲腳,吳期認識他這麼多年,頭一次看到他的金屬小腿,怪不得有時候覺得老丁走路怪怪的,老丁從沒跟他提過腿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