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紮著抬起頭，視線模糊。遠處，在一片荒涼的灰色背景中，幾點微弱的光亮刺破暮色，像溺水者眼中最後的浮標。
鎮子。一個同樣破敗、灰撲撲的北方小鎮。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爬起來，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朝著那點微光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當他終於踉蹌著走進鎮子唯一一條像樣的街道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寒風在狹窄的街道上呼嘯，卷起地上的垃圾和塵土。幾盞昏黃的路燈在風中搖晃，投下搖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街道兩旁是低矮、灰暗的店鋪，大多已經關門。隻有一家掛著褪色“招待所”牌子的二層小樓，門口亮著一盞蒙塵的燈泡，散發著慘淡的光暈。
林默像抓住救命稻草，用儘最後的力氣推開那扇沉重的、帶著鐵鏽味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汗味和食物餿味的渾濁熱氣撲麵而來，嗆得他一陣咳嗽。
狹小的前台後麵，一個裹著臃腫棉襖、頭發油膩打綹的中年女人正嗑著瓜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住…住店…”林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女人懶洋洋地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掃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沾滿泥汙的褲腿，被汗水浸透又凍硬的外套，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還有那雙布滿血絲、深陷在眼窩裡、隻剩下驚惶和絕望的眼睛。
“單間，二十。押金十塊。”女人吐掉瓜子殼，聲音平板，帶著濃重的鼻音。
林默顫抖著手，從行李包最裡層摸出那幾張被汗水浸得發軟的鈔票，數出三十塊，遞了過去。指尖冰涼，抖得厲害。
女人接過錢，油膩的手指沾了點唾沫，慢條斯理地數了一遍，然後從抽屜裡摸出一把係著褪色紅繩的銅鑰匙，上麵貼著一小塊膠布，寫著“203”。
“二樓左轉，最裡麵。”她隨手把鑰匙丟在油膩的台麵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又低下頭繼續嗑她的瓜子。
林默抓起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旁邊狹窄、散發著尿臊味的樓梯。木質的樓梯踩上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坍塌。二樓走廊更加昏暗，隻有儘頭一盞瓦數極低的燈泡，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布滿汙漬和可疑斑點的牆壁。空氣裡彌漫著更濃重的黴味和一種陳年灰塵的氣息。
他找到203。門是薄薄的三合板，漆皮剝落，露出裡麵粗糙的木紋。鑰匙插進同樣鏽跡斑斑的鎖孔，轉動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哢噠。”
門開了。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廉價消毒水和陳年黴味的濁氣湧了出來。房間很小，隻有一張窄小的單人床，一張掉漆的破桌子，一把瘸腿的椅子。牆壁上糊著發黃的舊報紙，有些地方已經剝落，露出裡麵灰黑的牆體。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燈泡，光線昏黃得如同垂死者的呼吸。
但林默此刻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他反手“砰”地一聲關上門，用儘全身力氣插上那根同樣鏽跡斑斑、看起來脆弱不堪的門閂！背死死地抵在冰冷的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安全了？暫時安全了？
他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著門板，身體因為脫力和極度的恐懼而劇烈地顫抖著。汗水再次湧出，浸濕了冰冷的衣物。他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去，試圖隔絕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恐懼。
“沈薇在”……那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腦海裡反複灼燒。
她無處不在！她無所不能！她甚至能出現在那份該死的學生名單上！她到底想乾什麼？！玩弄他？折磨他？還是……最終像捏死一隻蟲子一樣捏死他？
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從骨頭縫裡透出來的疲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意識開始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
“篤…篤…篤…”
極其輕微、極其有節奏的敲門聲，如同冰冷的針尖，瞬間刺破了林默昏沉的意識！
他猛地抬起頭！心臟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
誰？！
他屏住呼吸，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耳朵死死地貼在冰冷的門板上。
門外，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