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87龐大的機體在自動駕駛儀的操控下,平穩地切割著平流層稀薄冰冷的空氣。舷窗外,太平洋的夜空呈現出一種深邃的墨藍,下方是無垠的、在月光下泛著死寂灰白的凝固雲海。駕駛艙內,隻有引擎低沉恒定的嗡鳴和儀器麵板發出的幽綠熒光。副駕駛任維林一絲不苟地核對著航路點數據,偶爾偷眼看向左側的機長蘇航。
蘇航靠在椅背上,目光看似落在前方無儘的黑暗裡,實則焦點渙散。製服筆挺,肩章上的四道金杠在儀表微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但一種無形的疲憊感,如同沉重的鉛衣,籠罩著他年輕卻過早刻上風霜的側臉。距離那次驚心動魄的“空間褶皺”遭遇,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飛機最終在蘇航近乎賭博的俯衝操作下,如同掙脫蛛網的飛蛾,帶著滿身傷痕衝出了那片粘稠的死亡區域,最終有驚無險地降落在舊金山國際機場。然而,那巨大的、扭曲的、帶著父親蘇林痛苦神情的“影子”,卻如同最頑固的幽靈,深深烙印在他的視網膜和靈魂深處,揮之不去。
“機長,”任維林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探詢,“舊金山塔台已經確認我們的停機位。落地後……您需要休息一下嗎?後續的航前檢查和報告,我可以……”
“不用。”蘇航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砂紙摩擦過金屬,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緩緩轉過頭,冰層般的冷靜重新覆蓋了眼底深處翻湧的驚濤,但那冰層之下,是燃燒的、永不熄滅的探究火焰。“落地後,通知乘務組核心成員,包括宥好組長,一小時後在機組休息室開會。另外,聯係機場安保,我需要調閱g301航班落地後,頭等艙1a乘客,布蘭德·奧米伽的所有離境監控錄像。我要知道他去了哪裡,和誰接觸過。”
“明白,機長。”任維林立刻應道,手指在電子飛行包上快速記錄著指令。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機長,那個布蘭德……還有我們遇到的那個……東西……您覺得,和蘇林機長的事故……”
蘇航的目光驟然銳利如刀,掃過任維林。後者立刻噤聲,意識到自己觸及了禁區。蘇航沒有回答,隻是重新將視線投向舷窗外那片吞噬了父親的深藍。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答案。布蘭德是唯一的、活著的線索,他口中的“奧米伽觀測基金會”和那些關於“空間褶皺”、“磁場異常”的囈語,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微光。他必須抓住它,哪怕這微光通向的是更深的未知與危險。父親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臉,與那巨大“鬼臉”上凝固的痛苦表情,在他腦中反複重疊、撕扯。那不是幻覺,那是來自深淵的、血淋淋的提示——父親的意識,很可能就被囚禁在那片詭異的空域,囚禁在那恐怖的“影子”之中!重走父親的航線,不僅僅是為了真相,更是為了……救贖。
舊金山機場,銀翼航空專屬的機組休息室。厚重的隔音門隔絕了機場的喧囂,室內燈光柔和,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微苦香氣。蘇航坐在長桌主位,麵前攤開著飛行日誌和一份剛打印出來的、關於“奧米伽觀測基金會”的極其有限的公開資料——一個致力於“前沿大氣物理現象研究”的非營利組織,背景成謎,資金來源不明。副駕駛任維林、資深機械師老趙,以及乘務組組長宥好,分坐兩側。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
蘇航沒有繞彎子,他言簡意賅地複述了g301航班遭遇的詭異現象:那瞬間的空間震顫、儀表的集體瘋狂失控、以及……那緊貼在風擋玻璃上的、巨大而扭曲的“影子”。他刻意隱去了那“影子”與父親麵容的驚人相似,也略過了布蘭德嘶吼出的“蘇林機長”的名字,隻將其描述為一種“無法解釋的、具有強烈精神乾擾性的視覺現象”。他需要的是專業層麵的分析和線索,而非引發恐慌的靈異故事。
“空間震顫?儀器全麵失控?還有……視覺乾擾?”機械師老趙眉頭擰成了疙瘩,布滿老繭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這聽起來……太邪門了。787的航電係統有多套冗餘,理論上不可能同時全部失效。除非……”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老飛行員的銳利,“除非是遭遇了某種極其強大的、覆蓋全頻段的電磁脈衝ep)攻擊,或者……某種我們完全不了解的、能扭曲局部物理規則的東西。”他拿起那份關於奧米伽基金會的資料,翻了兩下,搖搖頭,“基金會?研究大氣現象?我看是研究怎麼把飛機搞下來的吧!”p攻擊的可能性很低,”任維林接口道,年輕的臉龐上帶著技術派的嚴謹,“如果是ep,我們的黑匣子飛行數據記錄儀和駕駛艙話音記錄器)也會受到乾擾甚至損壞。但落地後初步檢查,數據記錄完整。而且,當時雷達上那片‘汙跡’區域,氣象衛星雲圖顯示那裡是晴空,沒有任何強對流天氣係統。”他調出平板電腦上的數據圖,指著那片詭異的信號擾動區,“更奇怪的是,這片區域的磁場讀數,在事發前後出現了極其短暫但劇烈的尖峰波動,峰值遠超正常地磁活動數百倍,然後又瞬間歸零,快得連儀器都差點捕捉不到。這……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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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場尖峰?瞬間歸零?”宥好清泠的聲音響起,她一直安靜地聽著,秀氣的眉頭微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製服袖口。當聽到“視覺乾擾”時,她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機長,”她看向蘇航,眼神沉靜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您提到那種‘視覺現象’……在客艙,我們遭遇了更廣泛的恐慌。幾乎所有的舷窗,在那一刻,都被巨大的、蠕動的陰影覆蓋。乘客的描述……非常混亂,有的說是巨大的烏雲,有的說是深海怪獸,還有的……說看到了扭曲的人臉。”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回憶那噩夢般的場景,“那種恐懼感……是傳染性的,瞬間就擊垮了很多人的心理防線。這不僅僅是視覺乾擾,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精神的衝擊波。”
精神衝擊波!宥好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蘇航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閘門。父親蘇林出事那次,g301航班最終安全落地,但包括副駕駛在內的多名機組成員,事後都報告了嚴重的頭痛、眩暈、噩夢連連,甚至有人出現了短暫的記憶缺失和精神恍惚。當時被歸咎於極端氣流帶來的巨大壓力和驚嚇。而父親蘇林,則是唯一一個陷入“精神性昏迷”的。難道……父親承受了最核心、最強烈的衝擊?他的意識,被那“精神衝擊波”直接……剝離、捕獲了?
這個念頭讓蘇航遍體生寒。他下意識地摸向製服內側口袋,指尖觸碰到那枚冰涼的銀質徽章。就在他指尖觸碰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震顫,再次從徽章內部傳來!這一次,不再是上次那種無規律的悸動,而是帶著一種……明確的、指向性的脈動!如同微弱的心跳,又像是指南針在強磁場下的偏轉!震顫的源頭方向,赫然指向……休息室窗外,舊金山城區的某個方位!
蘇航的身體瞬間僵直,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抬頭看向窗外,舊金山璀璨的燈火在夜色中鋪陳開來,如同散落的星辰。那枚徽章……這枚母親送給父親、象征著翱翔與責任的銀翼徽章,竟然在遠離那片詭異空域的地麵上,再次對他父親的“囚籠”產生了感應?!
“機長?”宥好敏銳地捕捉到了蘇航瞬間的異樣,輕聲詢問。
蘇航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迅速收回手,將徽章帶來的詭異震顫感死死按在心底。他不能在這裡失態。“宥好,你剛才提到的精神衝擊,非常重要。”他強迫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這或許就是解開蘇林機長昏迷之謎的關鍵。老趙,維林,我需要你們動用所有能調動的資源,包括但不限於銀翼航空內部數據庫、國際航空安全組織的共享信息庫,甚至……一些非官方的飛行員信息交流渠道,秘密查找近十年來,在全球範圍內,尤其是跨太平洋航線上,所有報告過類似‘空間震顫’、‘儀器集體異常’、‘集體性精神恐慌’的航班記錄。特彆是那些最終被草草定性為‘不明氣流’、‘機組操作失誤’或‘集體癔症’的事件!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
“明白!”老趙和任維林同時應道,臉色凝重。他們意識到,這已不僅僅是一次事故調查,而是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宥好,”蘇航的目光最後落在乘務長身上,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托付,“我需要你利用乘務組的資源和信息網絡,特彆是國際航線上的同行,嘗試側麵了解這個‘奧米伽觀測基金會’。布蘭德是關鍵人物,但他落地後就如同人間蒸發,機場監控隻拍到他匆匆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廂式車。我需要知道這個基金會到底在做什麼,他們知道多少,以及……他們為什麼要找上我父親,又為什麼找上我。”
宥好迎上蘇航的目光,那雙沉靜的眸子裡沒有絲毫退縮,隻有一種磐石般的堅定。“交給我,機長。”她簡潔地應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作為蘇林多年的搭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對父子之間沉默卻深厚的羈絆,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蘇航此刻背負的重量。
會議結束,眾人帶著各自的任務匆匆離去。休息室裡隻剩下蘇航一人。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璀璨,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陰霾。他再次拿出那枚銀質徽章,將它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緊貼著皮膚,那微弱卻清晰的指向性震顫,如同父親在絕望深淵中發出的、隻有他能接收到的求救信號,一下,又一下,固執地敲擊著他的掌心,指向城市深處某個未知的角落。
父親……你到底在哪裡?那片囚禁你的“影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蘇航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向舊金山迷離的夜色,疲憊的眼底深處,那簇名為“真相”與“救贖”的火焰,在冰冷的徽章震顫中,燃燒得更加熾烈而決絕。航線已經重開,迷霧正在被撥開一角,無論前方是更深的黑暗還是致命的陷阱,他都沒有退路。這架名為“宿命”的航班,才剛剛駛入風暴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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