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艱難地從林薇身上移開，越過那些被永恒凍結的冰雕乘客，投向布滿蛛網般裂紋的風擋玻璃之外。他需要知道，外麵變成了什麼樣子。這冰封的領域，究竟有多大？
他扶著艙壁，踉蹌著，如同一個關節生鏽的提線木偶，一步一步挪向主駕駛位。每一次邁步，都伴隨著骨骼和肌肉在極寒中呻吟的細微聲響。終於，他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駕駛座上，身體因撞擊而傳來一陣劇痛，但他渾然不顧。
他抬起沉重如同山嶽的手臂，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拂去風擋玻璃內側凝結的厚厚冰霜。冰屑簌簌落下，露出後麵那如同被巨獸利爪撕裂的、縱橫交錯的裂紋網絡。透過這些破碎的視窗，凱夫拉維克機場停機坪的景象，如同地獄的畫卷，緩緩展現在他眼前。
光。依舊是光。一種比客艙內更加宏大、更加死寂、更加令人絕望的光。
慘白的探照燈光，如同垂死巨獸冰冷的瞳孔，無力地投射在停機坪上。然而，這光線所及之處，已非人間景象。
整個停機坪，連同遠處模糊的塔台輪廓、機庫巨大的陰影，都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晶瑩剔透的寒冰！冰層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銳利的光芒，將整個機場變成了一片巨大的、毫無生氣的冰原。那冰層同樣呈現出詭異的花紋，如同北歐神話中冰霜巨人用巨斧在凍結的海洋上劈砍出的巨大裂痕，又似哥特式教堂尖頂在月光下投下的、扭曲拉長的冰冷陰影。
之前脈衝爆發留下的地獄景象，此刻被這冰河世紀般的嚴寒徹底封存。那些離銀翼711最近、瞬間融化的暗紅肉泥，此刻被凍結在厚厚的冰層之下，形成一片片模糊的、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汙漬，如同冰封琥珀中遠古生物的殘骸。那些稍遠處、被脈衝重創後陷入蟄伏的暗紅“感染者”們，此刻如同被遺棄在冰河上的、破碎的遠古雕像，以各種扭曲痛苦的姿態被徹底凍結。它們身上撕裂的傷口、噴濺的汙血，連同眼中那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的暗紅光芒，都被永恒地凝固在堅冰之中，構成了一幅幅殘酷而詭異的死亡靜物畫。
更遠處，那些殘存的、未被感染的安保人員，同樣未能逃脫這無差彆的冰封命運。他們僵立在原地，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茫然，手中的武器無力地垂落，被厚厚的冰層包裹，如同冰河時期被瞬間凍結的獵人。整個機場，沒有一絲活物的氣息。沒有風聲空氣似乎也被凍結了），沒有引擎聲，沒有呼喊，隻有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19世紀哥特小說中描繪的，被女巫詛咒而陷入永恒沉睡的冰封城堡。
李哲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機艙內的寒冷更加刺骨。這冰封的領域，遠不止這架飛機！它覆蓋了整個機場！那個未知的存在，它的力量…它的“意誌”…究竟籠罩了多大的範圍？
“林薇…”李哲的聲音乾澀無比，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看…看外麵…”
林薇掙紮著，裹緊毛毯，踉蹌著挪到李哲旁邊的副駕駛座位旁。她透過另一側同樣布滿裂紋的風擋玻璃望出去。當那冰封地獄的全景映入眼簾時，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那冰冷的空氣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天…天啊…”她捂住嘴，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整個…整個機場…都…都凍住了？那些…那些人…”她看著遠處被凍結的安保人員，聲音哽咽。
“嗯。”李哲沉重地點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更遠處的景象所吸引。越過機場低矮的圍欄，越過被冰封的跑道和荒原，在天地交接的儘頭，在慘白月光不知何時，陰雲散開，一輪冰冷、巨大的圓月高懸天際，散發著不祥的銀輝）的映照下，一片更加龐大、更加令人心悸的陰影輪廓，若隱若現。
那是…雷克雅未克！
冰島的首都，此刻在慘白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形態。
整座城市，仿佛被一隻無形的、來自宇宙深寒的巨手，瞬間浸入了絕對零度的液氮之中！目力所及之處，所有的高樓、尖頂、橋梁、街道…一切人造的痕跡，都被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冰晶所徹底覆蓋、包裹！
那些曾經燈火輝煌的現代建築，此刻化作了巨大的、棱角猙獰的冰筍，如同北歐神話中冰霜巨人用寒冰鑄造的、直刺天穹的絕望之矛。古老的教堂尖頂，被厚重的冰層包裹、拉長、扭曲，在月光下投下哥特式噩夢般的、巨大而詭異的陰影，仿佛沉睡的冰霜巨獸嶙峋的背脊。橫跨河流的鋼鐵橋梁，被冰晶徹底吞噬，凝固成巨大的、跨越冰封河麵的寒冰拱門，上麵垂掛下無數尖銳的冰淩，如同巨獸口中森然的利齒。
月光冰冷地灑落在這片冰晶森林之上，被無數棱麵折射、散射，形成一片迷離、冰冷、毫無溫度的幽藍光暈，籠罩著整座死寂的城市。沒有燈光，沒有炊煙，沒有車流，沒有任何人類活動的跡象。隻有一片絕對的、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寒冷。寒風不知何時，一絲微弱的氣流開始流動）掠過那些尖銳的冰晶棱角，發出極其細微、卻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咻咻”聲，又像是阿拉伯沙漠深處，被風沙掩埋的古城中，那些掛在殘破塔樓上的古老銅鈴，在永不停息的風中發出的、空洞而悠遠的悲鳴。
雷克雅未克，這座北大西洋畔的“冒煙之灣”reykjavik意為“冒煙的海灣”，因早期移民看到的地熱蒸汽而得名），此刻徹底熄滅了所有生命的煙火，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由冰晶和月光構成的、巨大而詭異的墳場。它不再屬於人類，而是屬於寒冷，屬於永恒，屬於那個在駕駛艙屏幕深處旋轉的、幽藍的未知存在。
“城…城市…”林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徹底的絕望和茫然，“雷克雅未克…也…也被凍住了？整個…整個世界…都…”她說不下去了，身體無力地滑落，癱坐在冰冷的副駕駛座椅旁，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毛毯裡，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李哲沒有動。他僵坐在駕駛座上，如同被凍結的雕像，隻有胸膛在極其微弱地起伏。他的目光，透過破碎的風擋玻璃，死死地釘在遠方那片月光下死寂的冰晶森林上。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北大西洋深海的寒流，瞬間淹沒了他。這不再是局部的災難，這是…末日。一種無聲無息、以絕對零度的姿態降臨的、凍結一切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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