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極鐘樓頂層的銅製齒輪又轉過半圈,共時擺的擺錘在月光裡劃出銀弧,當它第54次掠過鐘麵刻度時,擺尖突然震顫了三下。守時婆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木杖,杖頭鑲嵌的時間琉璃瞬間泛起蛛網般的裂紋——這是鐘樓建成三千年裡,從未有過的異象。
她佝僂著身子快步走向鐘樓西側的了望台,布滿老年斑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石窗上。夜色如墨,遠處時間糧倉的飛簷在星輝下泛著青銅光澤,可就在那簷角第七片瓦當的位置,一道指甲寬的裂隙正緩緩張開。那裂隙像是被無形的刀刃剖開,邊緣流淌著細碎的光粒,不是尋常的月光或星光,而是帶著褶皺的、仿佛被揉碎又展開的“褶光”。
“滴答。”
第一滴褶光滴露從裂隙中滲出,懸在簷角邊緣。守時婆的呼吸驟然停滯,她看見那滴露裡裹著個模糊的人影——是三十年前那個拒絕按“共時曆”播種的老農。當年整個村落都在春分日清晨下田,唯有他固執地等到第三場春雨後才撒種,最終他的稻田豐收時,旁人的作物早已枯萎。可沒過多久,老農就消失在了去往時間糧倉繳納“時稅”的路上,所有人都說他是觸犯了共時律,被時間洪流吞沒了。
可此刻,老農的殘影正站在滴露裡,手裡還握著半袋飽滿的稻種,眼神裡是對周遭混沌時間的抗拒。
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褶光滴露接連滲出。守時婆認出了裡麵的殘影:有五十年前那個執意要在“共時安息夜”為急症病人做手術的醫生,他的手術燈曾亮了整整一夜,打破了全城統一的熄燈令;有二十年前那個拒絕在“共時創作日”提交畫作的畫家,他說顏料還沒乾透,靈感還沒沉澱,最終他的畫室在一場莫名的大火裡化為灰燼;還有十年前那個不肯按“共時作息表”入眠的孩童,他總說夜裡的星星會跟他說話,後來人們再也沒見過那個在巷口追螢火蟲的小小身影。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獨時者。他們拒絕讓自己的時間融入“共時流”,拒絕被時間公有秩序裹挾,就像逆流而上的魚,最終都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守時婆曾以為他們真的被時間淘汰了,可此刻看著那些在滴露裡清晰的殘影,她忽然明白,獨時者從未消失,他們隻是被困在了時間的褶皺裡,成了時間公有秩序不願承認的“傷痕”。
“嘩啦——”
簷角的裂隙突然擴大,數十滴褶光滴露同時墜落。它們沒有像普通水滴那樣濺起水花,而是在接觸地麵的瞬間,化作一道道寒光四射的劍氣。守時婆瞳孔驟縮,隻見那些劍氣在空中交織、凝結,最終彙聚成一把三尺長的長劍。
劍身是半透明的,裡麵流動著褶光,像是把整條時間褶皺都封在了裡麵。劍柄處纏繞著銀白色的絲線,仔細看會發現那是無數細小的時間纖維。而在劍身上,用一種古老的“時文”浮刻著八個字,每個字都散發著刺目的紅光:“獨時者,時刃辟蹊”。
這就是時痕劍。
守時婆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她清楚這把劍的意義——它是獨時者對時間公有秩序的公然宣戰。三千年了,民極鐘樓的共時擺從未停擺,萬民錘每天都會敲響“時安鐘”,所有人的時間都被精確到分秒,播種、勞作、休息、甚至悲傷和喜悅,都要遵循“共時曆”的安排。誰要是敢偏離軌道,就會被貼上“獨時者”的標簽,最終消失在時間的縫隙裡。
可現在,時痕劍出現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咚咚”的巨響,那是時間糧倉前的萬民錘在震動。萬民錘是用隕鐵鑄造的,重三千斤,每天子時會由“守時衛”敲響,用來修補當天出現的“時間裂隙”。可今天,萬民錘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像是在對抗什麼。
守時婆立刻拄著木杖下樓,鐘樓的石階上刻著曆代守時婆的名字,每一道刻痕裡都蘊含著時間的力量。可當她走到第十三級台階時,一陣強烈的劍氣突然襲來,她下意識地舉起木杖抵擋,杖頭的時間琉璃“哢嚓”一聲碎裂,碎片裡飄出無數細小的時間塵埃。
她抬頭望去,隻見時間糧倉的方向,萬民錘的錘身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劍痕。守時衛們正拚命地揮動錘子,想要修補那道劍痕,可每次錘擊落下,都會被時痕劍散發的劍氣削落無數星鍛碎屑——那些碎屑是用“星時鐵”鍛造的,本是修補時間裂隙的最佳材料,可此刻卻像雪花一樣飄落。
“沒用的。”守時婆喃喃自語,她知道,時痕劍的劍氣已經穿透了萬民錘的“共時之力”,這意味著時間公有秩序的第一道防線,已經被打破了。
就在這時,守時婆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癢,她伸手摸了摸,卻摸到了幾片細小的皮膚碎屑。她心裡一驚,低頭看向鐘樓牆壁上的銅鏡——鏡中的自己,布滿皺紋的麵龐正在一點點剝落,露出下麵泛著銀光的皮膚。那些皺紋不是普通的皺紋,而是曆代守時婆傳承下來的“時間印記”,每一道皺紋裡都藏著一段被記錄的時間,可現在,這些印記正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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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痕劍淵……醒了……”
守時婆的聲音在鐘樓裡回蕩,帶著一絲絕望。她活了一百五十年,從成為守時婆的那天起,就知道“時痕劍淵”的傳說。傳說在時間的最深處,有一個名為“劍淵”的地方,那裡封印著無數獨時者的力量,一旦劍淵蘇醒,就會有無數時痕劍出現,打破現有的時間秩序。
可她一直以為那隻是傳說,直到此刻。
突然,守時婆感覺自己的皺紋裡傳來一陣溫熱。她抬手摸去,發現原本隱藏在皺紋深處的“時間琥珀”正在發光。那是她成為守時婆時,上一任守時婆傳給她的,裡麵封存著三千年的時間記憶,是守時婆最重要的信物。
可現在,時間琥珀正在發生變化。它從原本的淡黃色,逐漸變成了泛著褶光的銀白色,形狀也從圓形變成了盾牌的樣子。盾牌的邊緣鑲嵌著細小的時間晶石,正麵刻著無數複雜的紋路,那些紋路是曆代守時婆記錄的“共時律”,可此刻,那些紋路正在被褶光重新勾勒,變成了全新的圖案。
這是褶光盾。
守時婆握著褶光盾,隻覺得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盾牌傳入自己的身體,臉上剝落的皮膚也停止了脫落。她知道,這是時間琥珀感受到了時痕劍的威脅,自動化作了防禦的武器。
她凝視著盾麵,盾麵像是一麵鏡子,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臉龐,可就在下一秒,盾麵的景象突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