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世英腳跟踩著鞋邦,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三搖地走向土炕,因為急著知道,所以邊走邊問:“先生,她怎麼樣了?”
青年男子伸手攙扶,表情由歉意轉為難,欲言又止,這個反應充分說明了情況的糟糕。
公冶世英走到炕前,看著那張白裡透紫的臉,問道:“她可度過了危險?”
青年男子遺憾搖頭,道:“尚未度過。”
得此答複公冶世英並不意外,可還是很失落。
青年男子接著說道:“利劍刺穿了整個左肺,若是救治及時倒也性命無虞,可惜耽誤的太久了,又嚴重受寒,寒氣入肺,便是度過了眼下的危險,保住了性命,怕是也會落下終身難愈的病根。”
“先生有多大把握能幫她度過危險?”
“我已儘力了,接下來就看這位姑娘自己了……看她自己的求生欲了。”青年男子回答的很誠實,但實話往往不好聽,而且這話乍一聽極是不負責任,他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補充了一句毫無實際意義的話,“要是現在有位內家高手在就好了,輔以真氣引渡疏導,那我至少有六成的把握幫這位姑娘度過危險。”
“她還能……她什麼時候能醒?”
“不知道。”青年男子是個老實人,最愛講實話,一旦講順了,擋都擋不住,“很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枚鋒利的針,深深地紮在了公冶世英的心口上。
屋外星光溶溶,寒風蕭蕭,白雪皚皚,隨處可見的屍體散布於破敗的村落中,蕭索淒涼;屋內燭光融融,暖氣洋洋,熱氣嫋嫋,多處熱源依然無法祛除縈繞在心間的寒意,黯然神傷。
公冶世英如蛛絲般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了月的臉上。
目光怎會如蛛絲?因為他的目光輕柔而韌性十足。
這張臉其實生得挺好看,五官標致大氣,比例恰當,即便臉色白裡透紫,眉間鎖著深深的痛苦,氣息弱如遊絲,照樣改變不了好看的事實。
看著看著,公冶世英驀然間有種莫名的心痛。
按理來說,他和月是身處對立麵的對頭,但他對月卻有著本能的上心。因為這種上心是本能的,所以推動他上心的原因,不是在他的推測中是月救了他。本能上的東西,往往連本人也搞不清楚,所以心痛的莫名。
他實在不忍再繼續看著這張好看又難看的臉,目光遊弋,下意識裡卻移到了擱在棉被外的斷手和斷腳上,以及炕旁放著的柴禾削製的夾板、破衣服撕成的布條和黑乎乎的膏藥。
青年男子順著公冶世英的目光開口道:“臂骨和腿骨的斷處雖不在關節,但斷的很徹底,想要將養好絕非易事。尤其是腿骨,我若沒看錯,半年前同樣的位置也受過一次同樣的重傷……唉——最好的結果是還能站起來,但長短腳是鐵定的了,最壞的結果……”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是指程度相對較輕的筋骨傷需要一百天的修養。而像月這種程度的傷勢,保證良好的醫治和療養,再結合她年歲正當和遠勝常人的強健筋骨,至少也需半年時間才能康複,前提是第一次受傷。然而第一次傷將將痊愈,又傷了,即便年歲正當、筋骨強健,以時下的醫術,日後能以跛子的形態站起來,不失為一個奇跡。
公冶世英思緒飄渺,心神搖蕩,黯然點頭道:“先生醫術精湛,她的腿半年前確實受過同樣的傷。”
青年男子不以判斷對傷情為喜,醫者仁心,皺眉繃臉,看了看搖搖欲墜的公冶世英,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月,意欲著手接骨,想了想寬慰道:“小兄弟當體惜己身才是,依我推斷,這位姑娘在身受三處重創後仍做出了不懈的求生掙紮,由此可見,這位姑娘的意誌力遠非常人可比,所以度過危險蘇醒過來的可能性……還是有可能蘇醒過來的。”可能性當然有,隻是很小。
青年男子不知道他的寬慰並沒有落到點上,公冶世英藉著他的話在腦海中展開了一幅場景:冰天雪地、烏漆抹黑之中,總共才四隻手腳斷了一半、肺上還穿了個大洞的月,堅韌求生,垂死掙紮,劇痛、嚴寒、絕望加諸一身,怎一個淒慘了得。想著想著,氣息一岔,引發一長串劇烈的咳嗽,以及咯血數口,許久放得平息。
公冶世英對月的心態是複雜而矛盾的,一方麵是由衷感激,一方麵有著本能的上心,一方麵又懷著抵觸的情緒,所以他還沒到失魂落魄、神思不屬的地步,即便是月真的斷氣了,他也不至於當場崩潰。緩過氣後,很容易就聽出青年男子話語中的好意,心下感動,躬了躬身,道:“大恩不言謝,先生大恩,在下永世不忘。”
青年男子側了側身,抬手虛扶,道:“小兄弟言重了,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分。既叫我碰上了,自當儘力醫治,絕無袖手旁觀的道理。”
“先生醫者仁心,好生叫人欽佩。在下公冶世英,尚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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