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狼藉的輿論風暴中,他不得不配合官方媒體,用一篇文章坦誠了自己的身世。
他儘力用平和的語氣提起那些事,想要在其中多摻雜幾分自己的勵誌故事。
但媒體人的筆不歸他管,他竭儘全力藏起的脆弱被一眼看穿,筆者毫不留情將其化作煽情的文字寫進文章中。
江時鳴突然就變得不是人了,他變成石縫中的樹、淤泥中的花、逆流的魚。
那時候衛承還沒開始那麼喪心病狂的對他運用語言技巧,他對這些憐憫感覺到無所適從,也無法理解為什麼粉絲要對他自稱媽媽。
——他的媽媽又是什麼好人嗎?
總之,那個年代,像他這樣被家人拖累的藝人並不少見。
一些原本不願與他們扯上關係、生怕被拿來比較的前輩藝術家,卻出乎意料地站出來為他們發聲。有人從專業角度高度評價他們二人的作品,也有人以自身經曆為例,替江時鳴辯解。
那還是個大家都活得很鮮活的年代。甚至有前輩直接在所謂親戚爆料的博客下麵留言「放你媽的屁!」。二十年後,這個留言成了前輩不尊重女性的證據之一。
血緣至親對他步步緊逼,刀刀見血,而素未謀麵的人們卻毫不猶豫地捧出了真心。
所以,錢究竟能換來什麼?
尚未成年的江時鳴,竟早早體會到了有錢人才會有的煩惱。
當然,他很快也就明白,那些伸出的援手也並不全然出自純粹的“真心”。
有些人表麵上為你說話,背地裡卻不過是把這場風波當作又一次亮相的機會,盤算著如何能從中分一杯羹。他們嘴上都是關懷備至,眼神裡卻藏不住精明與衡量算計。
江時鳴聽著他們一邊感慨“這孩子不容易”,一邊狀若無意地提起正在籌備的項目。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比被親人出賣更加疲憊。
這世上真心與算計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它們更像一杯被不斷攪動的濁水,看不清也分不明。
而江時鳴才剛剛學會品嘗這人生的滋味。
這世上唯有一人是真心待他的。
他隻願衛承永不與自己背離。
可他不知道,這世上從沒有人能真正同行一路。
人本身,就不是能在一條道上走到底的生物。
心會變,路會分,當初輕率的誓約終會被風吹散成沙,所有相伴都是短暫的饋贈,而非永恒的承諾。
……
那時的他自詡看透世情,實則骨子裡仍透著天真。如今回想起過去,他行事裡到處都刻滿了非黑即白的偏執,仿佛世間萬物皆可簡單以“是”與“否”決斷。
要麼全得,要麼儘失。他還不懂人心的縫隙中可以容納多少灰度,不懂愛恨能夠怎樣交織共存。
他那非此即彼的鋒芒,終在歲月裡被磨得鈍痛,卻也因這鈍痛,終於長出理解世情的血肉。
原來即便並不純粹的關懷,有時也能在關鍵時刻托住一個下墜的靈魂。
人心從來不是祭壇上純潔的供品,它活在塵世裡,自然沾著塵世的土和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