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玻璃門在身後緩緩閉合,將空調的冷氣與食物的氣味一同隔絕。
林觀潮站在台階上,初秋的陽光像融化的琥珀,稠密地流淌在她的側臉。她微微低頭,看著宴彥。
那種溫柔悲憫的神情,足以讓人聯想到香火繚繞的佛堂中,白玉觀音像的低眉。
少年的頭發被汗水浸濕,黏在蒼白的額頭上,校服衣角上還沾著汙漬,整個人像是剛從一場無聲的災難裡逃出來,連呼吸都壓得極輕。
“宴彥,”林觀潮輕聲問,“要不要去老師家換一下衣服?”
宴彥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垂落在地麵上,像是那裡有什麼值得他死死盯住的東西。林觀潮以為他是被嚇壞了,或者還在害怕那個周臨會追上來找麻煩,於是她又補充了一句:“不會耽誤太久,老師家就在學校裡麵——教師公寓,你知道嗎?”
宴彥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起來。林觀潮看見他喉結滾動了幾次,卻始終沒能發出聲音。陽光穿過香樟樹的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像一張無形的網。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問他。
在嘉德學院的這些天裡,他學會在儲物櫃裡放備用校服,學會用冷水衝掉襯衫上的墨水,學會把吐司麵包捏成團藏在袖口——那是他錯過食堂供應後的晚餐。
他習慣了被推搡、被嘲笑、被無視,習慣了在食堂角落一個人吃飯,習慣了體育課後獨自去醫務室處理傷口。
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幫忙”,更不會有人帶他回家。
所以當林觀潮問出這句話時,他愣在原地,像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光照得睜不開眼。他甚至感到一陣眩暈。這太像那些午夜驚醒時記不清的夢:總有人在夢裡對他伸出手,可每次要觸碰到的瞬間,鬨鐘就會響起。
林觀潮見他不動,以為他還在猶豫,便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走吧?”
宴彥整個人劇烈地抖了一下,肩膀條件反射地縮起,又立刻繃直,像是怕自己的反應會惹她不快。
宴彥終於點了點頭。這個動作微小到近乎幻覺,但林觀潮還是捕捉到了。
林觀潮鬆了口氣,帶著他往青年教師公寓走。
一路上,宴彥始終落後她半步,像是刻意保持著某種距離。他的手指攥著襯衫下擺,指節發白,像是在用這種方式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林觀潮輕輕推開公寓門,鑰匙串上的柴犬掛件隨著動作晃了晃,發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
她彎腰換鞋時,餘光瞥見宴彥仍站在門外,像隻誤入人類領地的流浪貓,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進來吧。"林觀潮從鞋櫃底層拿出那雙給關務光的備用拖鞋——淺灰色的棉麻質地,鞋麵上印著關務光喜歡的卡通恐龍圖案,"先換這個。"
宴彥低頭盯著拖鞋,又看了看自己沾滿油漬的運動鞋。食堂的咖喱汁已經乾涸成褐色的痂,在米色帆布上格外刺眼。
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擺,將校服下擺擰出一片褶皺。
林觀潮直起身,沒有催促。
林觀潮察覺到他的遲疑,笑了笑:“沒事,直接踩進來吧,待會兒拖一下就行。”
她往門內退了一步,讓出更多空間。
這句話像某種赦令。宴彥終於動了動,彎腰解鞋帶的動作很慢,仿佛每個關節都生了鏽。他換鞋時始終低著頭,後頸凸起的脊椎骨像一串被雨淋濕的念珠。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暖黃的光暈染開在少年蒼白的臉頰上。林觀潮這才看清他眼尾有一道細小的結痂,像是被紙頁劃破的傷痕。
公寓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斑。沙發上堆著幾個柔軟的抱枕,茶幾上擺著一盤沒吃完的當季水果,旁邊還放著一本翻開的書。
這是一個看一眼就覺得過分溫暖的地方。
宴彥站在客廳中央,肩膀繃得筆直。他的目光從水果碗移到書本上,又迅速垂下,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囡囡回來啦?"奶奶的聲音從陽台傳來,輪椅碾過地板的聲響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