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紅了半邊江麵,濃煙滾滾中,張鐵圖帶著林觀潮躍入冰冷的江水。
水花四濺,寒意刺骨,但林觀潮始終沉默。
她任由張鐵圖拽著手腕,在湍急的水流中浮沉,既不掙紮,也不呼救,甚至連一聲驚懼的喘息都沒有。
林觀潮實在太安靜了。至少不是一個落入敵方手中的人質該有的姿態。
張鐵圖終於察覺異樣,借著月光看向她——
少女的那張銀絲麵具早沉入江底,此刻火光毫無阻隔地傾瀉在她臉上。眉如遠山含黛,鼻梁高而秀挺,唇色淡如初綻的櫻,卻被江水浸得微微發白。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瞳仁黑得純粹,像兩丸浸在寒潭裡的墨玉,映著火光與月色,卻不起半分波瀾。
水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卻掩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冷靜。
她正回頭望著那艘燃燒的大船,濕透的白衣緊貼在身上,黑發如綢緞般散開,火光映在她的瞳孔裡,像兩簇跳動的幽焰。
那雙眼中倒映出的,不是恐懼,不是留戀,而是一種近乎解脫的漠然。
仿佛那艘華美的“月舟”,從來不是她的美夢,而隻是一座終於被焚毀的牢籠。
"你……"張鐵圖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
這個一心隻有報家仇的莽漢,此刻能做的竟然隻是移開自己的目光。
夜色如墨,山風裹挾著鬆濤聲呼嘯而過,吹散了眾人身上的血腥氣。
這是一座無名荒山,半山腰有個獵戶廢棄的木屋,屋頂漏著星光,牆角堆著發黴的獸皮。木屋年久失修,門板歪斜,窗紙早已被風雨撕碎,隻剩下幾根木條橫七豎八地擋著夜風。
林觀潮坐在火堆旁,濕透的白衣已經半乾,下擺粘連著泥土和落葉,是在山間趕路留下的痕跡。
她本該“害怕”的,畢竟現在她算是一個沒份量的“人質”,隨時可以被拋棄、被“處置”。
火堆劈啪作響,火星濺落在她腳邊,又很快熄滅。
奇怪的是,升起火的一行人反而坐得離火堆很遠,仿佛那團溫暖的光是某種危險的信號。火光映照下,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憊與警惕,目光時不時掃向林觀潮,又迅速移開。
他們在防備她。
或者說,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她。
林觀潮屏息,聽著他們的“討論”。
張鐵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嚼碎了吐出來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淩冶世!一定是他!”
他的聲音不大,卻掩不住其中的恨意。
姬遙的聲音仍然冷靜:“張大哥,這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張鐵圖停頓了一瞬,答:“我爹的故友,前不久才重獲聯係,他……在朝中做事。”
江湖人多是視“朝中”二字為洪水猛獸的,或者至少是不屑。
姬遙問:“可靠?”
張鐵圖答:“可靠。”
樊川子適時插嘴:“可見,淩府不是鐵板一塊。他這些年樹敵太多,朝堂、江湖、商路……隻要找到裂縫,就能撬動整座山。”
青鳳冷笑一聲:“說得輕巧。淩冶世若是那麼好對付,他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姬遙沉吟片刻,忽然道:“蘇小魚說他見過淩冶世,你們想起來了嗎?四月廿二,東樓茶館。”
眾人一怔。
四月廿二,東樓茶館。
當時,蘇小魚曾興奮地提起,有個戴麵具的男人幫了他一把,還說他“有趣”。
現在想來,那個男人……極有可能就是易容後的淩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