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初上時,蘇小魚點燃了那支金色的線香。
細煙嫋嫋升起,在雕花窗欞間凝成詭異的蛇形。
那煙霧如有生命般扭曲盤旋,時而舒展如綢,時而蜷曲如環,最後竟在月光下顯出一條栩栩如生的蛇影,吐著信子朝他眨了眨眼。
蘇小魚盯著那縷漸漸消散的煙,胸腔裡的心跳聲大得嚇人,既期待又恐懼的情緒像兩條毒蛇,絞得他喘不過氣。
這是中原江湖的公敵——南疆少主尼都留給他的信物,南疆秘製的"引路香"。
據尼都所說,燃燒時,蠱王會躁動不安,指引它的主人跨越千山萬水而來。
尼都,南疆最年輕的蠱術天才,長著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卻是中原武林最頭疼的麻煩製造者。
他生來就認不清人臉,記不住路,甚至連自己的蠱蟲都常常搞混。可他的蠱術詭譎莫測,能讓人在不知不覺間中毒、瘋癲,甚至淪為傀儡。
偏偏,他毫無善惡觀念,甚至可能因為看一個人不順眼,或者覺得一個人有趣,就給人下奇奇怪怪的蠱。
蘇小魚就是受害者之一。
尼都本想找在江湖中名聲鵲起的姬遙的麻煩。可因為姬遙和蘇小魚腰間掛著相似的玉佩,他認錯了人,誤把蘇小魚綁走折磨。
蘇小魚至今記得那個山洞。潮濕、陰暗,空氣中彌漫著腥甜的血氣。
尼都捏著他的下巴,笑嘻嘻地打量他,青銅麵具下的眼睛彎成月牙。
然後他突然用小刀劃開他的手臂,取血喂給那條通體赤紅的血線蛇——尼都的蠱王"小紅"。
"小紅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尼都笑嘻嘻地捏著那條通體赤紅的血線蛇,笑得天真又殘忍,手上動作卻不停,一遍遍割開他的皮膚取血。
後來,得知自己找錯了人,尼都竟帶著蘇小魚去和姬遙比較,歪著頭困惑道:"你們兩個,明明長得一模一樣嘛,為什麼是不一樣的人呢?"
蘇小魚對尼都又愛又怕。
愛他給予的獨一無二的"關注"、愛他的無比的俊美、愛他獨特的身份。
但是,他卻也怕他毫無預兆的殘忍,怕他笑著割開自己皮膚時的溫柔語氣。
所以,當姬遙從尼都手中"救"出他時,蘇小魚的內心是矛盾的。他不想再被取血,但也舍不得就這樣離開尼都。
臨彆前,尼都把這支通體鎏金的細香塞進他掌心時,銀飾上的鈴鐺叮當作響:"小魚兒,想我了就點它。"
少年蠱師笑得眉眼彎彎:"我的小紅最喜這香,聞到味兒就會拽著我來尋你。"
蘇小魚想也沒想就接下了。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支香會成為他最後的底牌。
因為蘇小魚的“無妄之災”來自姬遙,姬遙自告奮勇要為他找藥解蠱,並且要為他報仇。
和姬遙相處之後,蘇小魚才發現,這個中原江湖的新秀比尼都好得多了——同樣的俊美,同樣的有家世背景,但他溫柔有禮,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他。
所以,他從來也沒有點燃過那支香。
可現在,蘇小魚死死盯著香頭猩紅的光點,隻希望它能夠燃燒得再快一點。
"快些……再快些……"他神經質地啃咬著拇指指甲,精致的貝甲早已參差不齊。
不過半月。
從淩冶世手中回到這裡不過半月,他就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
——憑什麼?!明明那些目光和關注都是屬於我的,明明我才是被淩冶世折磨過的受害者,明明我更需要照顧!
香灰簌簌落下,蘇小魚咬緊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呢?尼都根本分辨不出人的長相。
所以,尼都,快來吧。
快來替我毀了那個搶走我的一切的女人。
窗外竹影婆娑,投在宣紙屏風上的影子宛如鬼手,每一次搖曳都讓蘇小魚心驚肉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異香突然撲麵而來。
不是線香燃燒的檀木味,而是某種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芬芳,像是盛夏腐爛的曼陀羅混著蜂蜜,甜得發苦,香得刺鼻。
蘇小魚胃裡一陣翻湧,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時爬滿了雞皮疙瘩。
"咯吱——"
窗欞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蘇小魚眼睜睜看著那支插在纏枝蓮紋香插上的線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燃燒。香灰不斷墜落,在青玉香爐裡積了厚厚一層,可那縷蛇形的煙卻凝而不散,反而越來越濃,漸漸在房中盤旋成一條霧蟒。
"砰!"
雕花木窗突然洞開。
夜風裹著露水灌進來,吹滅了案上所有的燭火。月光如瀑傾瀉而入,照得滿地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