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林觀潮變得異常安靜。
她不再哭鬨,也不再瑟縮著看人臉色,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孩子氣。
老太太讓她掃地,她就拿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一下下認真掃淨牆角的灰;讓她擇菜,她就坐在小板凳上,把枯黃的菜葉一片片摘下來,動作安靜得像株不會說話的植物。
"傻子開竅了?"大孫子用筷子戳她的肩膀,想看她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紅著眼眶躲開。
但林觀潮隻是微微側身,繼續低頭扒飯,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情緒。
這家人顯然很滿意她的“轉變”。一個不會添亂的小勞動力,總比整天哭哭啼啼的拖油瓶強。
於是林觀潮的"工作"越來越多:清晨去巷口取牛奶,蹲在衛生間刷全家人的鞋子,踩著板凳晾曬永遠擰不乾的厚重被單。
有時候鄰居看她瘦小的身子搖搖晃晃地提著水桶,會忍不住說一句"造孽",但老太太總是理直氣壯:"吃我家的飯,乾點活怎麼了?"
沒有人注意到,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是異常專注。
這種專注讓她看起來像個正在執行任務的小遊戲玩家,而不是被壓榨的孩童。
如果必須融入這個世界,至少要弄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不要被人發現異常。
這個念頭像一粒被自然植入的種子,在她清醒後的腦海裡生根發芽。
額角的傷口慢慢愈合,最後一次去診所換藥的那天,夏天已經走到了它的尾巴。
她去的時候,診所的老醫生有點忙,隻遞給她一包紗布:"自己換藥會嗎?"
林觀潮點點頭。
她早就記住了換藥的步驟:先用碘伏畫圈消毒,再貼上剪成方塊的紗布,最後用膠帶固定四角。
老醫生驚訝地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嘟囔了一句"早慧的孩子命苦",又看著她額頭上那道淺淺的疤痕說:“以後彆再摔了,小姑娘家留疤不好看。”
夏季的北方日頭很長,回去的路上,太陽還很高,柏油路被曬得軟軟的,踩上去能感覺到鞋底在微微發燙。
林觀潮慢吞吞地走著,塑料拖鞋“啪嗒啪嗒”拍打著水泥地。
快到老小區門口時,林觀潮忽然聽見一陣嘈雜的議論聲,像投入石子的水,一圈圈蕩開。
她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從圍觀人群的縫隙裡看過去——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在斑駁的牆根下,車身亮得能照出旁邊歪脖子樹的影子,輪胎乾淨得像從來沒沾過地。
這種車在2009年的老小區裡實在太紮眼了,這在滿是自行車和三輪車的老小區裡,它像塊突然掉進來的黑寶石,透著股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精致。
人們圍著它,七嘴八舌地說笑著,有人用手指點著車標,嘴裡發出“嘖嘖”的驚歎。
林觀潮下沒興趣和那些大人們湊這個熱鬨,低著頭想從人群邊上繞過去。卻聽見"哢嗒"一聲輕響。車門開了。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很特彆,不像塑料拖鞋那樣拖遝,而是清脆的"叩、叩"的兩聲。
"你是叫做寶寶嗎?"
林觀潮有些猶豫地頓住腳,轉過身。
畢竟“寶寶”這個小名,實在是太普遍了。
林觀潮的視線裡很快出現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往上則是筆挺的西裝褲腿。
她抬起頭,看見一張陌生的笑臉。
這人很高,高到她得拚命仰著脖子才能看清他的全貌。短發,濃眉,嘴角微微上揚。穿著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塊銀灰色的手表。
的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林觀潮抿緊嘴唇,沒回答。她往後退了半步,後背幾乎貼到了牆上,警惕地看著對方。周圍有這麼多人,他應該不敢做什麼。
男人像是看穿了她的防備,彎了彎眼睛,語氣更柔和了些:“彆害怕。”
林觀潮仍然隻是看著他,沒有回答。她知道,小區門口就有治安亭。
男人往前走了兩步,蹲下身,這下他們終於能平視了。
他說:"我是聶叔叔,是來接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