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林觀潮在這棟冰冷的大房子裡的生活,突然洇出些鮮活的色彩來。
陽光似乎變得明亮了些,連林觀潮房間裡那扇緊閉的窗戶,也被林逐推開了一條縫。風從那裡溜進來,帶著花園裡新開的玫瑰香氣,輕輕掀動她書桌上的紙頁。
其實,即使是在暑假,林逐的時間表也排得很滿。
早晨八點,經濟學私教課。
那位戴金絲眼鏡的老教授會準時到林家。老教授是林敬召的老相識,他可不是那種幽默的、會自嘲的經濟學家,而是一個教經濟學的老先生。
他的長相中就帶著舊時代的嚴厲調子,偏偏聲音低沉,講解股票與債券時像在念某種晦澀的咒語,容易讓人昏昏欲睡。
如果是在大課上,林逐還滿可以自己去做自己的編程作業。但是這樣的私教課,他還必須給這位老先生以必要的尊敬。
上午十點,鋼琴練習。
琴房在二樓東側,窗戶正對著花園裡的白玫瑰叢。
林逐總是先彈音階,手指在黑白琴鍵上流動如溪水,然後才是正式的曲目——肖邦的《夜曲》,德彪西的《月光》,偶爾他也會即興彈一些歡快的爵士樂。
說實話,林逐對這種樂器本身也並沒有天然的喜愛,但好在每每學會一首曲子之後,會有比較明顯的成就感。
下午兩點,國際象棋課。
這是這個暑假林逐最喜歡的一門課了,小小的黑白格子戰場,能夠讓他感受到自己腦海中流淌的思緒正化作具象的戰術。
他喜歡這種不帶硝煙的戰役。
傍晚五點過一刻,外語課結束後,林逐的叩門聲總會準時出現在林觀潮的門前。
"叩、叩。"
兩下,不輕不重,像他們初見那天。
知道林觀潮喜歡看書,幾乎隔幾天,林逐就會給她帶來新的書。
那些書,大多是精裝帶彩色插圖的童話書——《一千零一夜》裡會飛的魔毯,《柳林風聲》中泛舟的鼴鼠與河鼠,《愛麗絲夢遊仙境》裡咧著嘴笑的柴郡貓。
它們顯然比小書房裡那些燙金硬殼的大部頭更適合孩子。
林觀潮抱著書坐在小床上,指尖劃過光滑的紙頁。
以前,她讀那些滿是文字的植物圖鑒和詩集,像是在啃堅硬的果實,雖有營養卻少了點滋味。
可這些故事書不一樣,圖畫會說話,文字像一樣軟,她常常一看就忘了時間。
“這個精靈的翅膀畫得像蝴蝶。”她指著插圖給林逐看,眼睛亮晶晶的。
林逐湊過來看,鼻尖幾乎碰到她的發頂:“嗯,是的。下次我教你畫。”
在林逐這裡,林觀潮獲得了小孩子的待遇。
她沒發覺,也正是因此,她才安安心心地真正變回了一個小孩子。
有時候,林逐會帶她去琴房。
巨大的鋼琴立在房間中央,琴蓋支起來,像展開的翅膀,黑白色發亮的琴鍵整齊排列著,像等待被親吻的花苞。
林逐坐在琴凳上,會先問她想聽什麼樣的曲子。
“要歡快的。”林觀潮每次都這樣說。
林逐便笑著抬手,指尖落下時,一串清脆的音符像泉水從石縫裡湧出來,叮叮咚咚地在房間裡打轉。
有時他會故意放慢速度,彈出些調皮的調子,像在和她捉迷藏。
林觀潮就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認真的側臉。
一曲終了,她總會用力鼓掌,巴掌拍得紅紅的。
“好聽好聽!比昨天更好聽!”她真心實意地說。
林逐的耳朵有點紅,卻故意板起臉:“不許專門哄哥哥開心。”
可他眼裡的笑意藏不住,像浸了蜜的陽光。
某天下午,林逐彈完一曲之後,突然走向林觀潮:"你想學鋼琴嗎?"
林觀潮坐在琴凳上,雙腳還夠不到踏板。
林逐站在她身後,手臂從兩側環過來,手指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
"這是中央c。"他的呼吸拂過她耳畔,"手指要這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