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正苑】
斜陽落簷,朱牆灰瓦之間,藥爐尚溫,煙息沉沉。
院中梅樹花未凋,枝頭雨珠尚未乾,回廊角落中幾縷青藤斜垂,幽香繚繞。
慕容冰一腳踏入醫堂,仿佛空氣都一瞬凝重。
這曾是她童年學藥之所,青春執針之地,如今卻仿佛隔了一生。
王氏緊隨身後,沉默而穩重,秋元則默默守於門外,不擾、不語。
幾名藥童早已在門口肅立,麵色惶然。一見慕容冰,齊齊低頭:“小姐安。”
她沒有回禮,隻輕輕一聲:“人呢?”
王氏指向內室。
她步履不急,輕輕推門而入。
病榻之上,慕容秋陽臥於沉眠,麵色蒼白如紙,鬢發早霜,氣息微不可聞。
錦被蓋身,旁有熱湯方藥,爐火未絕,屋內藥香淡薄卻清晰。
他那雙曾扶持家族、威震朝堂的手,靜靜置於被褥之上,十指交疊,指節蠟黃。
慕容冰緩緩走至榻前,半跪而下,眼神落在他額角一絲未拭的汗珠上。
她輕喚一聲:
“爹,我回來了。”
聲音輕,卻仿佛割破時光,穿透靜室,帶著未儘的哽咽與決意。
王氏站在她身後,抿唇未言,隻抬手拭了拭眼角。
……
風動燈影,那年春日,年幼的慕容冰捧著一捧生苦杏仁,坐在藥石幾案前,百思不得其解。
“爹,這藥為什麼這麼苦?你卻說它能救人。”
慕容秋陽那時尚未兩鬢斑白,笑意溫和如春風,親手幫她將藥搗碎。
“醫者為仁,不為權,也不為味。”
“你記著——醫,苦於口,貴於心。人心若無仁,藥再苦也無救。”
小慕容冰撅嘴:“那我也要當你這樣的人。”
他笑了:“不,你會比我更強。”
那時爐火正盛,燈未熄,人未老。
……
慕容冰強忍淚意,伸手搭上父親手腕,凝神診脈。
一息、兩息、三息……
眉頭微蹙。
脈象雜亂,跳動虛浮,似有一股寒意自腕傳上,冰涼如雪水,繞至指尖。
她收手,再探——
仍舊相同,且較先前更遲緩。
舌下隱黑,指節微青,氣息滯澀,麵無血色。
她沉吟片刻,忽然抬頭,望向王氏:“碟不是單純病重。”
王氏一震:“你是說……?”
“是毒。”慕容冰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但不是常毒,更像是以藥入體,緩緩沉積——一種扼息行血之法。”
王氏麵色頓白:“可是我們查過一輪了——”
她搖頭:“你們查的是藥單,是紙上配方。但人真正用的是哪一爐哪一盞?那壺湯,是誰熬的,何時熬的,用的是哪爐火?”
她快步走至藥櫃前,取出近七日藥引,再逐一試火、試水、試銀。
每一味,她都曾背得如命。
秋元隨之而入,眉頭緊鎖,手中捧著一本家藏《藥理舊解》:“查遍所有記載,連鬼門十三方都對不上。”
“若不是毒藥,就是‘以藥作引’,借正藥之性,造逆氣之勢。”
慕容冰忽然將一盞銅壺舉至窗前,仔細摩挲壺底,眉頭陡蹙:“這壺——有鐵屑殘痕。”
她蹲身打開爐灶,探入灶灰中取出一撮爐底餘燼,指尖一撚,忽抬眼道:
“溫度不對。這不是我們醫堂慣用的藥爐火。應該是有人夜裡換火——偷偷熬過另一爐藥。”
她猛地起身,目光銳利如刀:
“不是藥有毒,而是‘火’與‘壺’有鬼。”
王氏震驚:“你是說……有人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用醫堂之器暗害秋陽?”
慕容冰咬牙點頭:“從源頭下手的人,必是醫堂之內、堂權之人。”
“隻有這種層級,才知道什麼時候換火、什麼時候送壺、怎麼避過藥典。”
……
王氏悄派人徹查後廚與藥爐輪值名單,又召回外派藥工逐一問話。
無果,但疑雲已重重壓頂。
夜已深,院中隻餘燭火寥寥,風從窗縫吹入,藥香冷冽如冰。
秋元將藥冊合起,坐於榻前低語:“若非你來,誰也不會知他不是病。”
慕容冰輕聲道:“我來晚了。但還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