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城·東市】
血未乾,霧猶在。
東市餘煙嫋嫋,陽光灑落在斷裂的攤架與傾倒的屋簷上,宛若鍍金,卻也無法掩蓋地麵那斑斑血跡與焦黑痕痕。
百姓們陸續走出家門,小心翼翼地在街邊探頭觀望。
有人低聲驚呼,有人掩麵啜泣——
一具具裹著粗布的屍體,正被龍牙寨士兵一一抬出。
他們之中,有的是擺攤的藥販,有的是臨街賣菜的老嫗,有的是昨日還在小巷裡教孩子寫字的私塾先生。
但今天,他們成了那場殺局的無辜犧牲者。
“這是……為那廢太子動的局?!”
“東市連街都塌了,他到底為了什麼?!”
“說是殺手入城……可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這些質問不是來自敵人,而是來自他們想守護的“人”。
憤怒的聲浪如水中墨,悄然滲透整座丹陽。
而在陰影中,一些人卻悄然將言語推動得更遠:
茶樓中,有說書人添油加醋:
“聽說了吧?那位廢太子,本就擅使奇謀。這一回,連命都當籌碼,哪怕是百姓的。”
橋下小販悄聲道:
“我表叔是城防的,他說那夜根本沒那麼多殺手,全是廢太子自己引的。”
還有人咬著煙杆,冷笑低語:
“咱們丹陽,不缺刀,但最怕——被人當魚餌。”
他們的語氣太熟練,散播太迅速,幾乎一夜之間,就將“蕭景玄”從“南境的英雄”的主角,拉回成了“借屍還魂”的幽影。
——是有人,在背後操控這場“人心反噬”的輿論浪潮。
【慕容府】
“龍牙寨戰損:六十四人陣亡,二十七人重傷,多為貼身搏殺中倒下。”
“慕容家損失十五人——皆為六衛精挑子弟,護主不退。”
夜風透過廳門的縫隙,送來幽冷香草氣息。
蕭然靜靜聽完,沒有出聲。
他低頭看著自己指節微顫的手,眼前仿佛仍浮現出歸風那一刀刺來的軌跡。
他確實——差點死了。
“殿下,”楊林低聲補了一句:“歸風與赤塵,在‘鑄塵十人組’中,排名最末。”
蕭然抬眼:“最末?”
“是。”
“那真令呢?”
楊林的眼神沉了幾分:“第五。”
“但實力……比前兩者,遠不止一倍。”
屋內靜默如死水。
良久,蕭然輕聲開口:
“所以,我用老齊的重傷,那麼多人的身死,隻換了排名最末的兩個殺手。”
“是我……太大意了。”
他從不信運,但這一刻,他卻第一次承認了自己錯估了命運的速度。
他布局多年,自信每一層棋理,每一步調度,但卻忘了這世上最狠的局——不落在紙上,而是落在血肉之間。
【慕容府·藥閣】
老齊臥於榻上,胸口纏著厚厚藥布,氣息微弱,麵色灰白如紙,眉間隱有痛色。
他身旁圍著幾名醫者,正輪番以針灸壓脈,灌入丹藥與清血湯。
“他命保住了。”一名老醫搖頭:“但那毒……是‘赤塵三煞針’,雖已壓製,但要醒……最早也得半月。”
“若是運氣不好,一月亦未可知。”
蕭然站在門外,手執藥壺,靜靜地望著老齊的麵容。
他忽然低語:
“你說你老了……可這天下,還沒讓我來得及給你換一口喘息的清風。”
他將藥壺放在窗台,緩緩推門離去。
走至廊下,慕容冰已等在那兒,披風未係,眼中冷意未散。
她低聲問:“若是你出了事,我又該如何?”
她語氣沒有責備,卻比責備更重。
蕭然沉默片刻,答得很輕:“我以為……我布了足夠的局。”
“我以為——不會出事。”
他抬頭望向夜空,眼中似有月光,也似有悔意:“可他們,隻是最弱的兩個。”
慕容冰輕輕拉住他手臂,手心冷,卻用力穩。
她低聲道:“你還能站著說這話,就還有機會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