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火焚山,濃煙蔽日,玄坳穀如入煉獄之境。
火焰在山體三角交點燃起,濃煙順風而行,似燃燒的鎖鏈,將整座穀地纏繞囚困。
焦雲定佇立火倉之外,麵沉如鐵,長戟垂地,鐵衛列陣不動。
但空氣裡,已不再是剛才那般冷硬而絕對的肅殺。
因為,從火中走出一個人。
破布襤衫落地,灰塵拂儘,一襲墨青長衫自風中拂出,如墨渲水痕,抖落一身塵土、帶著浩然之氣。
陸之騫,走至眾人之前,麵對焦雲定、麵對林家兵陣、麵對穀中動搖的數百士兵。
他的聲音,在火焰呼嘯與驚惶嘈雜中,清晰響起:
“張溯。”
他並未指責,隻是輕輕喚名。
張溯猛然一震,眼神裡一瞬翻滾出少年書堂時的所有光影:那年秋雨,陸先生撐一柄舊傘,為他在堂外講《大學》篇首;
那時他尚年幼,血氣方剛,總質疑“禮”的必要。
陸先生隻是笑,說:“不禮,則亂。”
後來,書堂被林家的人關閉。
陸之騫前往了丹陽,加入了丹陽書院,成為南境的第一文士。
而他……沉默不語,隻是在香火滅儘那天,獨自站在空堂前,望了整整一個時辰。
如今,香火已冷,先生卻從火中再度歸來。
張溯眼眶泛紅,唇齒顫抖,終是哽咽出聲:
“先生……您怎麼在這……”
“我……對不起……我沒能守住那一炷香火。”
說罷,雙膝跪地,頭如搗地,血色滿額。
陸之騫隻是靜靜看著,歎息未出,已含千山萬水。
他沒有立即回應張溯,而是望向那一張張兵士驚懼、迷茫、錯愕的臉。
他的聲音不高,卻一字一句,如擊鐘鳴鼎,穿越山穀:
“你們是誰?”
他沉聲問道。
“是林家的族子嗎?是林慶的血親嗎?”
“你們在族譜上,有名有字?有封田分金?”
他掃視山下兵列,緩緩而堅定:
“不是。”
“你們不是貴胄,也不是族子——你們是礦奴的兒子,是逃荒者的子孫,是被林家收編、驅使、奴役的苦命人!”
兵士群中,有人握刀的手微顫,有人抬頭,眼神錯愕。
陸之騫聲音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低沉如雷霆滾動:
“這場戰,不是你們挑起的。”
“是林慶一意妄為,挑起南境戰事、以致生靈塗炭。是他為了所謂的‘林氏根基’,不惜讓你們背水臨火,埋身山穀。”
“你們隻是替他們挖礦,扛槍,擋刀!”
“甚至,替他們——陪葬。”
他指向那一座已然黑煙騰空的黑火倉,聲音陡然拔高:
“你們以為,這些火藥是留給敵人的嗎?”
“錯了。”
“這是林家,留給你們的棺材!”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遠處的刀疤洛,聽著陸之騫的演講,暗暗咂舌:“這讀書人,是真能說。”
但心中也清楚——說歸說,該配合的動靜不能少。
他不失時機地點燃一處“風引草雷”偽火,轟然一聲巨響,山穀震顫,火焰翻騰如龍!
眾人驚呼四起,倉外兵陣陷入混亂,兵器落地之聲此起彼伏。
驚惶、動搖、錯愕在人群中蔓延擴散,如燎原之勢。
唯有蕭然與陸之騫等人,神色冷靜。
他們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布好的心理戰術。
真正的火,並不在炸藥裡。
而在人心。
有人驚懼,有人動搖,有人再也穩不住心中動蕩,低聲驚呼:
“火勢蔓延……真炸了?”
“他們說的是假的……可這聲……怎麼不像假的?”
“我們為什麼站在這裡?到底是為了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