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鎮的暮春,在鎮子裡百姓們卻早已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個個脖子伸得像被拎起的鵝,目光齊刷刷地盯著土坡上那頂八抬大轎。
轎簾掀開,先下來的是個身著皂隸服飾的精壯漢子,手裡拎著一麵銅鑼,“哐哐”敲了兩聲,嘶啞的嗓子喊開:“開平鎮鎮令,兼開平郡王陳大人駕到——”
話音未落,陳峰已從轎中走出,陳峰今日沒穿郡王的蟒袍,隻著了身便於行動的常服,腳下是雙半舊的牛皮靴,顯然是準備親自下地。他沒理會眾人敬畏又好奇的目光,徑直走到老槐樹下的石碾旁,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穿透力,穩穩地落進每個人耳朵裡:“鄉親們,都知道今日叫大家來做什麼吧?”
人群裡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幾個膽大的漢子高聲應著:“聽說是種啥……水稻?大人,那是個啥玩意兒?能吃嗎?比咱的蓧麵、高粱還頂餓?”
陳峰笑了笑,從身後隨從捧著的木盒裡,拿出一把金黃色的穀粒,高高舉起:“大家看,這就是水稻的種子。它呀,不是長在旱地裡的,是長在水田裡的。結出來的穀子,磨成米,叫大米,煮成飯,又香又軟,可比咱們的蓧麵、高粱精細多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寫滿疑惑和不信任的臉。開平鎮地處北方苦寒之地,向來隻種蓧麥、高粱、粟米這些耐旱的作物,彆說種水稻,很多人連大米都沒見過幾次,隻知道是南方富貴人家吃的東西。讓他們在這旱地種水稻?簡直是天方夜譚。
“大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拄著拐杖往前挪了挪,臉上布滿溝壑,“不是俺們不信您,實在是……這地兒,能種出水來?再說了,就算有水,這稻子咋種?咱可從來沒見過啊。”
這話說到了眾人的心坎裡,紛紛點頭稱是,眼神裡滿是“您就彆折騰了”的意味。
陳峰早料到會是這般情景,他不急不緩地放下穀粒,拍了拍手:“老丈說得對,萬事開頭難。這水稻,咱們開平鎮以前是沒種過,但不代表不能種。我已經請了南邊來的老農,過幾日就到。不過在那之前,有些準備工作,咱們得先做起來。”
他示意隨從展開一張畫在羊皮上的圖紙,圖紙上用炭筆勾勒出一塊塊規整的方格,旁邊還有水流的標記。“這是水田的樣子。種水稻,第一步就是得有水田。鄉親們,你們看,”他指著圖紙上的方格,“每一塊田都得整平,四周要築起田埂,防止水漏出去。中間還要開溝,方便灌水和排水。”
“灌水?”又有人嘀咕,“咱這兒井水都得打老深,上哪兒弄這麼多水灌田?”
“水的問題,我已經想辦法了。”陳峰指向鎮外的方向,“你們知道西邊那片荒灘吧?我勘察過了,那裡地勢低,地下水脈旺盛,隻要挖幾條水渠,把水引過來,再建幾個蓄水池,足夠咱們種上百畝水田了。”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眼神裡充滿了自信。這種自信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眾人心中激起了一絲漣漪。他們知道,陳峰從來不是說空話的人,這三年來,他帶著大家修水渠、建窯洞、辦義學,哪一件不是從無到有,把不可能變成可能?
“可是大人,”一個年輕漢子撓了撓頭,“就算有了水田,這稻子咋種呢?播種?插秧?施肥?咱啥都不懂啊。”
“不懂,我就教你們。”陳峰的聲音溫和卻堅定,“從今天起,我每天都會去西邊的荒灘,帶著願意跟著學的鄉親們,先把水田整出來。等南邊的老農到了,再手把手教大家插秧、管理。我知道難,但是鄉親們,”他環視著眾人,目光裡充滿了懇切,“咱們開平鎮,靠天吃飯靠了多少年?哪一年不是看老天爺的臉色?要是這水稻種成了,咱們以後就有了新的活路,就算遇到旱災,有水田在,也能保個收成。這是為咱們自己,為咱們的子孫後代啊!”
這番話擲地有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是啊,誰不想日子過得好一點?誰不想給子孫留點念想?雖然心裡還是打鼓,但陳峰的話,像一團火,點燃了他們心底那點微弱的希望。
“俺跟大人乾!”最先開口的是老丈的兒子,一個壯實的後生,他把袖子一挽,“不就是挖田埂、整水田嗎?力氣咱有的是!”
“俺也去!”
“算俺一個!”
人群漸漸騷動起來,報名的聲音此起彼伏。陳峰看著眼前這些樸實的鄉親,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這第一步,算是邁出去了。
三日後,西邊的荒灘上已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陳峰果然沒有食言,他脫去了錦袍,換上了一身粗布短打,褲腿高高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腿,和鄉親們一起,扛著鋤頭,在泥濘的荒灘上忙碌著。
郡王親自下地乾活,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起初,鄉親們還有些拘謹,不敢靠近,隻是遠遠地看著。但陳峰就像個普通的莊稼漢一樣,掄起鋤頭就乾,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泥土地裡,他也不在意,隻是時不時直起腰,吆喝兩句,讓大家注意隊形,彆挖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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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你那邊的田埂再高一點,不然水該漫出去了!”
“王大叔,這邊的地要整平,拿鋤頭把凸出來的土疙瘩砸平,不然將來插秧的時候,深淺不一,稻子長不好!”
他一邊乾,一邊不停地講解。手裡的鋤頭仿佛有了靈性,哪裡該挖,哪裡該填,哪裡該築埂,都做得有板有眼,一點也不比那些老把式差。鄉親們看得目瞪口呆,漸漸忘了他的身份,膽子大的,就湊上前去,虛心請教。
“大人,您這鋤頭咋使得這麼順溜?俺咋覺得這土坷垃在您手裡跟豆腐似的?”一個叫石頭的年輕小夥兒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