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光。
柔和，均勻，無處不在。沒有陰影，沒有邊界，仿佛置身於一片純淨的光之海洋。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低沉的嗡鳴，像是無數精密儀器在無聲運轉的合唱。
周北辰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光滑如鏡的白色天花板。他躺在一張柔軟但支撐性極好的床上，身上蓋著輕薄透氣的無菌織物。身體各處依舊傳來隱隱的酸痛，尤其是後背和小腿，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撕裂感和瀕死的虛弱已經消退了大半。一種奇異的、仿佛被徹底清潔過的清爽感包裹著他。
我是誰？
周北辰。
華國科技大學量子材料實驗室負責人，“燧人”可控核聚變項目核心成員。三個月前，西北“燧石”基地原型堆測試事故…爆炸…昏迷…然後…？
記憶的碎片如同蒙塵的玻璃，模糊不清。他記得熾熱的白光，撕裂一切的衝擊，令人窒息的黑暗…再然後…就是這片白色的空間。中間發生了什麼？一片混沌。仿佛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塊，隻留下邊緣參差的空洞和一種沉甸甸的、不知緣由的疲憊與…恐懼？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修長、指節分明的手指。皮膚乾淨，沒有傷痕。但他總覺得…這雙手似乎經曆過什麼更可怕的事情？一種冰涼的觸感從左手掌心傳來。他攤開手掌。
一塊溫潤的、泛著微弱暗金色光澤的青銅碎片，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碎片不大，邊緣圓潤，表麵布滿了極其古老、難以辨識的扭曲紋路。它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是他身體延伸出去的一部分，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溫度，卻又隱隱刺痛著某個記憶的禁區。
這是什麼？文物？為什麼我會拿著它？
他試圖回憶碎片的來曆，腦海中卻隻有一片空白，以及一種強烈的、需要用生命守護它的本能衝動。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碎片。
“周北辰博士，您醒了。”一個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房間內響起，打破了寂靜。
周北辰循聲望去。房間一角的牆壁無聲滑開，露出一麵巨大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屏幕。屏幕上沒有任何複雜的界麵，隻有一個由無數流動的藍色數據光點構成的、不斷旋轉變化的抽象人臉輪廓。
“我是‘女媧’，基地主控ai，負責您的健康監測與適應性恢複。”電子合成音自屏幕傳出，帶著一種非人的精準。“您的生理指標已恢複至安全閾值。深層意識鞏固已完成92.7。殘留記憶紊亂及輕微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症狀將持續觀察。”
女媧？ai？基地？周北辰的眉頭微微蹙起。這裡是哪裡？國安的秘密基地？沈青山呢？那位…周老？
“周北辰博士，您的身份已重新激活，安全權限恢複至甲級。”女媧的聲音繼續道，“根據周振邦同誌的最高指示，‘燧人’項目重啟在即。您作為無可替代的核心，需要儘快恢複狀態，重返崗位。”
燧人…項目重啟？！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衝散了周北辰心頭的茫然！仿佛某種沉睡的本能被喚醒！可控核聚變！點亮未來的火種！這個名詞，這個概念，如同烙印在他靈魂深處的使命，瞬間點燃了他眼中的光芒！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中，複雜的公式、精密的模型、巨大的原型堆輪廓…開始變得清晰、鮮活！
“燧人…”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乾澀，卻充滿了力量。手掌下意識地更加握緊了那塊青銅碎片，碎片溫潤的觸感似乎與心中升騰的火焰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就在這時，房間另一側的門無聲滑開。
沈青山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製服，麵容冷峻，如同刀削斧鑿。他手裡拿著一個薄薄的黑色文件夾，目光銳利如鷹隼，第一時間落在了周北辰緊握碎片的左手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審視和凝重。
“周北辰博士。”沈青山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冰冷質感，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感覺如何？”
“好多了，沈特派員。”周北辰下意識地使用了對方告知的稱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麵對沈青山，他心底總有一種莫名的、混雜著敬畏和一絲殘留驚懼的情緒。“女媧說…‘燧人’項目要重啟了？”
“是最高決策。”沈青山將手中的文件夾遞了過來，封麵上印著醒目的“絕密”鋼印和一個燃燒火焰環繞著古體“燧”字的徽標。“這是重啟計劃的初步綱要和您需要優先審閱的核心數據摘要。詳細資料將在您抵達‘星火’基地後開放。”
“星火基地？”周北辰接過文件夾，觸手冰涼厚重。
“‘燧人’項目的新家。位於西北戈壁深處，絕對保密，絕對安全。”沈青山言簡意賅，“三天後出發。在此之前，您需要完成適應性恢複的最後階段。”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北辰看似恢複但依舊有些蒼白的臉：“體能恢複和…必要的防禦性技能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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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禦性技能？周北辰微微一怔。一個科學家，需要這個？
“這是周老的直接命令。”沈青山的語氣不容置疑，“為了您自身的安全，也為了‘燧火’的安全。跟我來。”
沈青山帶著周北辰穿過幾條同樣散發著柔和白光、乾淨得沒有一絲塵埃的通道，來到一個巨大的、充滿未來科技感的銀白色空間。這裡沒有窗戶，穹頂很高，散發著均勻的冷光。空間中央，是一個由特殊柔性材料鋪設的圓形格鬥訓練場，周圍環繞著各種閃爍著指示燈的複雜傳感器和全息投影設備。
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訓練服、身材精悍如獵豹、剃著極短平頭的男人，如同標槍般矗立在場地中央。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麵容冷硬，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鐵血氣息。僅僅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羅銳，‘龍牙’特戰大隊格鬥總教官。未來一段時間，負責你的‘恢複性’訓練。”沈青山介紹道，語氣平淡。
羅銳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周北辰。那目光裡沒有輕視，隻有一種純粹的、評估獵物的冰冷審視。他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沒有一句廢話。
“周北辰博士，您的主要任務是恢複基礎體能和神經反應速度，掌握基礎的規避、防禦和掙脫技巧。”沈青山對周北辰說道，然後轉向羅銳，“羅教官，周博士的身體還在恢複期，注意分寸。”
“明白。”羅銳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
訓練開始。
最初的基礎體能恢複訓練枯燥而痛苦。跑步機上的變速跑，抗阻器械的力量訓練，反應球捕捉…每一項都讓剛剛恢複的身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汗水很快浸透了訓練服。周北辰咬著牙堅持，屬於“周北辰”的那份屬於科研工作者的堅韌和專注支撐著他。他腦中那些模糊的、關於爆炸和黑暗的記憶碎片，似乎被這劇烈的運動暫時驅散了。
羅銳全程監督，指令簡潔精準，如同冰冷的機器。他很少說話，但每一次糾正動作，每一次提高強度，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周北辰能感覺到，這位教官的目光從未離開過自己，尤其在自己動作變形、體力不支的時候，那目光會變得更加銳利，仿佛要穿透皮囊，看到他身體深處潛藏的東西。
三天時間在汗水和疲憊中飛逝。周北辰的體能以驚人的速度恢複著，身體的協調性和反應神經也顯著提升。但他總覺得，羅銳的訓練似乎…意猶未儘？仿佛在等待什麼？
終於，在出發前往“星火”基地的前一天下午。基礎訓練結束後，羅銳沒有像往常一樣宣布結束。他走到場地中央，活動了一下脖頸，發出輕微的哢吧聲。然後，他看向剛剛擦去汗水、氣息還有些紊亂的周北辰。
“周博士，最後一項。”羅銳的聲音依舊平淡，但周北辰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模擬對抗。我會扮演襲擊者，你需要運用這幾天學到的所有技巧，躲避，防禦，尋找機會脫離控製。”
模擬對抗？周北辰心中一緊。他看著羅銳那精悍如鋼的身軀和冰冷無波的眼神，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這絕不僅僅是“恢複性”訓練！
“準備好了嗎？”羅銳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身體微微下沉，做出了一個標準的進攻起手式。一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氣瞬間鎖定了周北辰！
周北辰的心臟猛地一縮！那感覺…太熟悉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麵對致命威脅的恐懼感瞬間淹沒了他！眼前羅銳的身影似乎與某個模糊的、在黑暗中揮舞著幽藍利刃的恐怖影子重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