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
一個晴朗的午後,戴著半高絲綢禮帽、穿著黑色雙排扣正裝外套外套的克萊恩與近乎同樣穿著的薩姆一起推開了明斯克街15號的門。
客廳內,阿利斯特和珀爾修斯兩兄弟正和班迪特一起看著新到的《塔索克幽默故事》,而羅傑、塞西莉亞則正坐在一起交談著什麼,塞西莉亞被前者逗得咯咯直笑,似乎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回來了?事情進展怎麼樣?”
看到克萊恩和薩姆回家,羅傑微笑開口問道。
“搞定了,雖然中間費了一番周折,但是他們可算是把埃德薩克王子送走了。”
克萊恩一邊摘下半高絲綢禮帽、將外套掛在了大衣架上,一邊答道。
在塞西莉亞徹底消化了“掘墓人”魔藥後,羅傑又馬不停蹄地跑去埃德薩克王子的莊園、將差點被王室派出的殺手乾掉的他險之又險地救了下來。
這讓魯恩王室想將這名長期不受待見的王子作為替罪羊的計劃徹底泡湯。
因為特莉絲已經提前逃走,所以在王子的莊園並沒有抓住這名魔女,但是現場留下的很多證人和證物都足以證明這名王子曾經與魔女有染。
然而考慮到埃德薩克王子在事先並不知情,所以風暴教會在保守派貴族的協助運作下、將這名三王子作為汙點證人保護了起來。
而今天,則是這名王子被秘密轉移的日子。
“辛苦了。國王那邊怎麼說?”
羅傑輕輕頷首、又接著問道。
“……我聽說,僅僅是聽說。”
克萊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咣咣咣灌了幾口涼白開水後才接著說道:
“國王受到了三大教會的聯合逼問,但是目前還沒有實質性的結果。”
“嗯,現在這變成三大教會的麻煩事了。”
在當下這個蒸汽時代,世俗王權本來就與神權逐漸有了分庭抗禮的勢頭,所以教會公然出手逮捕國王也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總體上而言,喬治三世過去的自我包裝工作還是做得相當到位,所以那些對真相一無所知的民意也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另一方麵,考慮到奧古斯都家族有多位天使和半神的存在,這種直接上來打臉掉份的事情他們也不會允許。
但是無論如何,出了這麼大的事,喬治三世都已經徹底敗北。
之後要麼他會被嚴加管製、剝奪實際權力、要麼就是會逐漸過渡到哥溫頓王子、讓後者登基掌權,這樣才能平息喬治三世的負麵影響。
在那之後,喬治三世會有怎樣的下場,那就不好說了。
不過在羅傑看來,大概率不會是什麼“好”的結局。
另一方麵,原本喬治三世想利用霧霾造成的公共危機事件和其中死去的大量人口為由、一邊清除掉人口販運的痕跡,一邊將責任推到一直阻撓大氣汙染防治法案通過的保守派貴族身上。
隻要他一旦得逞,那些保守派貴族和議員就會被扣上內亂罪的帽子、會被理所應當地抓捕甚至削爵,就連教會都很難保得下來。
但因為羅傑和正神教會的聯手和提前乾預,“貝克蘭德大霧霾”的負麵影響被降到了最低,除了極少量原本就有慢性疾病的人群、或身體較為虛弱的老年人死亡外,剩下的受害者情況普遍不算嚴重、在入院治療一段時間後便陸續康複。
而沒有了國王的乾擾因素後,魯恩王國議會也終於是高票通過了《大氣汙染防治法案》和《勞工福利保障法案》兩項主要法案和一係列其它的有關法案。
這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勞工和平民們的普遍歡迎,而以考伊姆公司為代表的無煙煤炭公司也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因為提前料到了這一點,羅傑與克萊恩適時購買了不少考伊姆公司的股票、目前已經狠狠賺了一大筆。
但是羅傑暫時沒有拋售股票的打算,因為前途無量的考伊姆公司股價必然隻是剛開始揚升而已。
反而是克萊恩,提前將自己的股票兌現了一部分,將欠羅傑的錢徹底還清了。
“對了,還有件事。”
薩姆忽然笑著開口:“堂兄,我徹底消化‘占卜家’魔藥了。”
“恭喜。”
羅傑點了點頭,毫不意外。
在塞西莉亞晉升序列7的“通靈者”後,薩姆就一直抓耳撓腮、十分羨慕。
畢竟在原本的他看來,自己應該比塞西莉亞更早晉升,但是後者卻走得比自己快了很多。
這讓薩姆十分著急。
但是好在,他總算是成功消化了魔藥。
“剛好,今天你來了我這裡,就順便調配一下‘小醜’魔藥吧。”
羅傑說的話正是薩姆期待的,這少年聞言立刻雙眼放光、連連點頭。
“我來吧……畢竟下次見到薩姆,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
按照約定,在薩姆晉升了序列8以後,羅傑和克萊恩都將離開貝克蘭德。
在臨走前,克萊恩想要幫助自己的這位“占卜家”弟子最後儘一次老師的職責。
他隨後與與羅傑一同去地下儲物間拿來了自己早為自己的徒弟準備好的“小醜”魔藥材料。
點燃酒精燈、在燒杯中依次加入各種輔材和主材,克萊恩輕車熟路地完成了“小醜”魔藥的調配。
玻璃杯中的液體染上了金、黃、紅三色,它們彼此交錯卻異常澄淨。
一個個氣泡在液體內翻滾上湧,卻無法竄出,隻能黯然破碎。
薩姆凝視著自己期待已久的“小醜”魔藥、吞了口唾沫,而後將其一飲而儘、開始坐在地上冥想,穩定魔藥力量。
阿利斯特和珀爾修斯兩個調皮鬼見狀,也都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不去打擾自己堂兄的晉升。
過了好一會兒,薩姆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環視一圈四周,看向了塞西莉亞、微微一笑。
“你乾嘛?”
長發少女立刻警惕地後退一步、緊張地看著薩姆。
先前她晉升序列8的時候,曾經在薩姆的頭上放了一個蘋果、而後一腳將其踢爆。
現在她懷疑已經晉升了“小醜”的薩姆,想要借助她的腦袋、玩同樣的、類似“飛刀紮蘋果”之類的事情。
“嘖嘖,玩不起。”
薩姆搖了搖頭,他連著在客廳裡翻了好幾個跟鬥、嘗試著自己新獲得的力量,而後又接過了一張克萊恩遞來的塔羅牌。
深吸一口氣,塔羅牌忽然飛出、十分準確地將羅傑為他擺放在餐桌上的一枚葡萄削成了兩半。
“恭喜成為‘小醜’。”
看著薩姆展現出令自己十分熟悉的能力,克萊恩終於也是放下心來、開口慶祝道。
“嗯,大家收拾一下,我們該出發了。”
羅傑看了一眼牆上的壁鐘、開口說道。
一聽說要出門,雙胞胎立刻歡呼一聲,他們興奮地爬起、沒過多久就換上了自己最正式的衣服,而後與羅傑等人一起出門、攔了兩輛出租馬車並乘坐了上去。
過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馬車停在了皇家藝術團的門口、眾人魚貫而出,看向了那氣派無比的建築。
但是今天與平日裡不同的是,在那建築外圍、竟然有不少穿著和打扮風格各異的、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人們正在排隊檢票,歡喜異常。
今天是德沃克音樂公司月度演出的日子,也是愛麗絲和羅傑合作的《極光情書》首演的日子。
考慮到《極光情書》在平民階層中獲得的巨大成功和歡迎,羅傑特意寫信給德沃克男爵、請求他從留聲機拍賣而產生的公益基金中支出一部分,以抽獎的形式放出了100張門票、邀請抽到門票的民眾免費來聽這場文藝彙演。
而麵前的這些排隊的民眾、大部分就是那些中獎的幸運兒。
“說起來也很巧……之前小‘太陽’通過‘愚者’先生告訴過我,今天應該也是白銀城的某幾位音樂家合作、初次公開演出《曙光四重奏》的日子。”
有了先前《四季·秋》和《四季·冬》的經驗,《曙光四重奏》基本沒有遇到什麼阻礙地就傳播了開來。
雖然許多人仍然在爭論它們是哪位古代音樂家的傑作,但是這都不重要。
羅傑想到這裡、微微一笑。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摸了摸自己肩頭的班迪特、與自己的親友們一同從VIP檢票通道進入。
在路上,許多正在排隊的民眾認出了這位王國的著名音樂家,紛紛激動地與羅傑打招呼、感謝著他免費提供門票的善舉,還有個彆膽大的姑娘大聲表達著自己對羅傑的愛意。
羅傑半是微笑半是尷尬地一一回應,在安撫完現場粉絲的情緒後,便與自己的一眾親友穿過有幾分昏暗的VIP通道。
隨著眼前霍然變得寬敞明亮,他們來到了一個巨大的表演廳內部。
在先前托馬斯·多伊爾等蒸汽教會的人員幫助愛麗絲成功地改造出了新的舞台效果裝置後,後者又提前將這一套已經成熟的裝置加裝到了這個表演廳的後台。
不僅如此,愛麗絲還友情邀請了佛爾思來幫她來在關鍵時刻操控這些裝置、適當地關閉一些機竅。
羅傑對於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沒有任何反對,相反,他還樂意佛爾思這位赤膽忠心的亞伯拉罕的學生通過愛麗絲逐步接近亞伯拉罕家族的成員們。
在羅傑等人在貴賓席上坐定,後方看台上的普通民眾和那些所謂的成功人士們也從幾個入口魚貫而入。
雖然那幫驕傲的人們對於德沃克音樂公司這樣的安排有所不滿,但是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畢竟這是《極光情書》的第一次公開演出,他們也很想來親眼看看那名聲大噪的歌手愛麗絲·伊曼小姐。
很快,隨著埃德蒙德·德沃克先生和羅傑依次上台致歡迎辭後,演出廳內的煤氣燈光驟然變得黯淡,作為開場演出的《四季·冬》兼具清冷和歡快的節奏響徹在了整間大廳。
很多民眾還是第一次來聽這種高規格的音樂會,一時間屏息靜氣、沉浸在其中。
羅傑微笑著感受著現場的情緒激蕩、看著一幕幕演出和報幕開始和結束,心頭頗為感慨。
很快,隨著《極光情書》的報幕響起、身著白色長裙、充滿精靈般氣質的愛麗絲·伊曼亦是緩步上台。
現場的氣氛一時間達到了高潮,許許多多的人們、無論是貧窮還是富裕,無論教育水平如何,無論對音樂有怎樣的禮節,在這一刻都齊聲喝彩鼓掌。
在這一刻,人與人之間的障礙與成見被打破,所有人都在為了同樣的精神和情感而共鳴。
另一邊,在蕭瑟晦暗的白銀城的一角,包括戴裡克在內的上百人圍坐在一起、看著麵前幾位已經調試好那些補了又補的古老樂器的樂師、聽著《曙光四重奏》的開場節奏響起。
一瞬間,他們似乎回到了那神明仍在的輝煌時代。
沒有怪物,沒有陰霾,沒有永不停息的電閃雷鳴。
太陽日日升起,駿馬奔馳在草原,歌聲與歡笑仍存。
人們不必和怪物做搏鬥、亦是不必為了族群的命運洪流押上自己的幸福,成為一片片命運飄零的撲火飛蛾、前仆後繼地死去。
這是支撐著“神棄之地”一代代人類幸存者為之奮鬥的執念,也是一首堅強和希望的讚歌。
被音樂感染的戴裡克輕輕擦去了自己眼角的眼淚、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此時此刻他真正明白了“命運之輪”先生說過的那句話:
即便永夜當空,心中亦有雷鳴。
隨著那來自蘇尼亞海彼端不可測度的神秘之處傳來的、光亮的錨紛紛在羅傑的眼前亮起,《極光情書》也來到了高潮。
“羽毛在鎖骨間擱淺,
“晚霞暈染未寄的信箋,
“你名字遊過我的靜脈,
“長成玫瑰形狀的胎記紋脈……”
隨著愛麗絲的歌聲驟然高亢,已經被佛爾思悄然關閉了造景裝置的舞台上、卻忽然升騰起了如夢似幻的白色霧氣和閃光、襯托得愛麗絲如同天使下凡一般。
那正是“戲法大師”的表演。
所有的觀眾一時間都看得癡了。
他們看著愛麗絲、聽著她的歌聲,感受著音樂將他們各異的心連成了一體。
班尼路·瓊斯,不,羅傑·亞伯拉罕的音樂規則在同一時間貫穿了所有的隔閡、跨越了浩瀚無際的汪洋,西至貝克蘭德,東至神棄之地。
“這就是‘作曲家’的真諦……”
羅傑靜靜地感受著這擊碎感,聆聽著自己心間驟然傳來的清脆破碎聲。
“作曲家”魔藥,徹底消化了。
……
演出結束後當晚,貝克蘭德某處人跡罕至的郊外。
羅傑付了出租馬車的費用、目送著馬車夫逐漸遠去。
他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而後看向了空中明亮的月亮。
片刻後,一位穿著簡樸白袍、周身浸透著溫潤的平和氣質,有著淡金色胡須的男子的身影逐漸浮現在了羅傑的身後。
這正是亞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