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號”兩名船員的帶領下，羅傑很快繞到了船的另一麵、看向了那不遠處的島嶼。
那是一座有一根巨大的方形石柱的小型島嶼，麵積大約在數百平方米，中間有一根柱子從中間斜著斷裂。
如同“神戰遺跡”海域的很多島嶼一樣，那島上沒有植被，卻有一些如同立方體一般、成簇的黑色方形石雕、就像某種難以描述的非凡力量被凍結和鈣化了一般。
而在那島嶼的岸邊，正有一位穿著黑色亞麻材質的古典長袍、戴著兜帽、向羅傑等人所在的方向望來的男子。
羅傑通過對方的五官一眼就認出，這是“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
隻不過，比起在夢境中的形象，現實中的利奧馬斯特顯得年輕了很多，如果不是他的眼神正如同羅傑在夢境中見到的那老者一般，羅傑估計會認為眼前的人是利奧馬斯特的兒子。
就在這時，天空再次大亮、海麵上再次爆發出了難以言喻的光芒。
正想飛到島嶼上將利奧馬斯特帶到船上來的羅傑頓時低頭、盯著自己的雙腳。
待那奇異的光芒再度散去，羅傑有些緊張地看向了利奧馬斯特。
還好，這位極光會的聖者似乎也知道這裡的規矩，他將自己的頭埋進了雙腿之間、以此保證了存活。
看到危險已經暫時去除，羅傑飛了起來、來到了利奧馬斯特的身邊。
“利奧馬斯特閣下，我來了。”
羅傑在胸口畫了一個象征“真實造物主”的倒十字聖徽、緊接著開口道：
“讚美我主，是祂的庇佑讓你我再度重逢。”
“讚美我主！”
因為羅傑的援助、在荒島上恍惚醒來但卻仍然對自己在夢境中的經曆有些懷疑的“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此刻見到羅傑，才終於確定了他自己的經曆非虛、這位“極光會”的同胞確實地存在著。
“您受苦了。”
羅傑和利奧馬斯特擁抱了一下，他旋即看向了四周。
在這島嶼的土地上和臨近的船上，沒有任何的屍體和人體殘骸，但是卻有著一些人形或者腳印狀的黑色印記，似乎預示著“極光會”與“利奧馬斯特”一同前往“神棄之地”朝聖的“極光會”信徒中有許多已經殞命。
如同羅傑一樣，利奧馬斯特同樣也在注視著那些印記，片刻後他歎了口氣：
“看上去，我們的先遣隊僅剩我一個人了。”
利奧馬斯特歎了口氣、神色充滿複雜。
如果不是因為羅傑知道這位“黑之聖者”的惡人格被鎮壓的前因後果，羅傑或許真的會認為這是一位虔誠的、博愛的、心懷他人的純樸修道士。
“也許不儘然。”
羅傑搖了搖頭、迎著“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回望來的疑惑目光，他開口道：
“我前些天得到了主的啟示，傑克和他的父親抵達了聖所。”
羅傑說的是先前“太陽”戴裡克說過的白銀城的探索小隊見過的那男孩，當時“塔羅會”還推理和分析了一番傑克的背景、最終斷定他是“極光會”前去朝聖的信眾之一。
“傑克……那個小男孩？”
利奧馬斯特回憶了一會兒，立刻想起來了那與自己同行的父子。
“他們抵達了我主的聖所？是真的嗎？”
利奧馬斯特眼眶泛紅、聲音顫抖。
“是的，看來這對父子是有大福之人，他們的忠誠得到了我主的認可。”
羅傑笑道：
“就如同您的虔誠最終感動了我主，這才讓你我再次相遇。
“在這個過程中，或許有一些同胞並沒有通過主的考驗，這才……”
“不。”
利奧馬斯特搖了搖頭：
“羅傑，那並非是主的懲戒，我主是博愛的、祂是一切，所有都在祂之內，所以祂不會反對和憎恨任何東西。
“我們應當為那些去世的同胞感到高興，他們一定是去到了我主的天國、脫離了生與死的災禍。”
啊？還能這麼解讀？
羅傑愣了愣，他完全沒有想到“黑之聖者”的腦回路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對於正常的邪神的狂信徒來說，考驗論是非常暢銷的理論，通過了考驗的能夠麵見神靈、通不過考驗的墮入地獄或者受到流放——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元論評判，才是羅傑所熟悉的“極光會”大部分“真實造物主”信徒的正常思維。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能乾出用大量的活人的性命獻祭來試圖引發“真實造物主”的神降的行為，對於他們來說，大多數人並不重要，因為他們並非是“真實造物主”的選民。
或者換另一種說法，就連“極光會”的那些狂信徒自身的性命也不重要，隻要能夠讓“神性”充滿自己，他們甚至可以接受變得扭曲和失控，哪怕是死亡也是成為“真實造物主”的天使、進入祂的國度侍奉祂的必要步驟。
然而此時此刻已經洗白的“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竟然對這些事有了一種新的解讀。
那便是，所有的人都不會脫離“創造一切的主，全知全能的神”，所以無論是活下來、能夠麵見“真實造物主”的人，還是那些死掉的都是光榮的。
前者會在現實之中承擔起主所賦予的重任，而那些死去的則會升入主的天國、甚至成為祂的天使侍奉祂。
這一下子就完全閉環了，沒有人是惡人，所有的事情都在“真實造物主”的預料之中。
到了這時，羅傑終於明白了，一個“真實造物主”的狂信徒和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至善者這兩種屬性會如何表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他大受震撼。
定了定神，羅傑邀請“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回到了“星主號”上。
麵對著四艘船的上百號人，羅傑對利奧馬斯特的解釋是其中有兩艘船是跟著自己去朝聖的人，而另外兩艘船則是來幫忙的朋友。
利奧馬斯特對此再次表達了讚賞，然而在見到貝爾納黛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一下。
他想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貝爾納黛。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他開口問道。
“我們曾經聯手將一個人送入了‘最初造物主’的天國。”
“神秘女王”穩如老狗，麵不改色地開口答道。
她說的是自己收買利奧馬斯特幫自己殺人那件事，隻是換了一種說法。
“您真是一位善良的人。”
利奧馬斯特眼前一亮：
“願主庇護你。”
說罷他便對著貝爾納黛點了點頭、跟著羅傑離開。
考慮到利奧馬斯特的身份，羅傑特意為他安排了一間硬件條件和景觀僅次於“星主號”船長室的房間、並在幾個小時前就收拾停當。
然而出乎羅傑意料的是，利奧馬斯特卻拒絕了這種安排。
“羅傑，我是主的苦修士，要拒絕享樂和腐化，所以這房間我不能住。”
羅傑咬了咬嘴唇，有些無語：
“您可以提您的訴求。”
“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點了點頭、開口答道：
“我需要一間黑暗的、條件艱苦的密室。”
“黑暗且條件艱苦？”
羅傑愣了愣，他略一思考道：
“您彆說，我剛好有一間這樣的房間，裡麵極度黑暗，且經常處在超過50度的高溫和零下五十度的極端溫度中……且它非常潮濕，不知道它是否滿足您的條件？”
“那一定是你為主苦修的地方，對吧？”
利奧馬斯特聞言也是有些意外、旋即有些讚賞地看向了羅傑。
“啊……對，在主為世人蒙受苦難的時候，我日夜在其中落淚、為我主禱告，祈求祂能夠度儘天下疾苦，將所有的生命都帶入祂的天國。”
羅傑隻是愣了一秒、便麵不改色、學著貝爾納黛的樣子滿臉真誠地忽悠道。
“你果然是主的虔誠信徒，羅傑。”
利奧馬斯特非常欣慰、他看向羅傑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賞。
“接下來，帶我去那房間中吧，你受過的苦，我也會再受一遍。”
這位“黑之聖者”堅定道。
“好。”
羅傑此時也是不再猶豫、親自將利奧馬斯特帶向了那有著極端條件的“門後空間”中、關上了門。
“船長，這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此時宙斯從旁邊一臉擔憂地探出了腦袋：
“我來‘星主號’上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提這種要求。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房間原本是用來關押和審訊敵人的吧？”
“聖者的事兒你少管。”
羅傑亦是有些無奈，他原本是以為“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隻是性格上會變得溫和，但是卻沒預料到極致的善良竟然和狂熱的信仰之間能夠縫合出這樣的結果。
事實上，利奧馬斯特現在的思維距離獻祭全世界召喚“真實造物主”的神降隻有一步之遙，其中最大的區彆隻是他見不得人受苦受難，僅此而已。
“無論如何，這件事咱們得開個會，否則真不知道他要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羅傑有些無奈，他叫上了宙斯等自己的一眾心腹，同時也邀請了“神秘女王”貝爾納黛一起商討對策。
“各位，如大家所見，我將‘極光會’的‘黑之聖者’救了出來，但是他現在的狀態非常古怪。”
羅傑給自己的手下講了一遍自己的經曆、略去了奧菲娜拿著鐮刀在夢裡砍人那部分經過。
“我原本想借用他的能力，在‘神棄之地’多一個半神級彆的戰鬥力，但是現在看來，還無法預料他在靠近‘真實造物主’之後會出現什麼變化。”
羅傑最擔心的一方麵是利奧馬斯特在進入“神棄之地”之後精神失控變成怪物，另一方麵是擔心他突然開始刀自己人、把“星主號”和“黎明號”的人送去“真實造物主”的神國與祂合一。
“在我看來，利奧馬斯特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狀態，其實是因為你在去除了他人性中的必要之惡以後，他的人格開始變得極端片麵導致的。”
“神秘女王”貝爾納黛搖了搖頭：
“但是‘真實造物主’原本就是墮落權柄的象征，從這個角度來看，祂應該很難直接影響到幾乎暫時脫離了‘墮落自性’利奧馬斯特……除非他主動使用‘傾聽’這一能力。”
“主動使用‘傾聽’？”
羅傑略一沉思：
“您的意思是，利奧馬斯特因為缺失了黑暗麵，在‘傾聽’的作用下會徹底被神性所控製、而後失控？”
“是的。”
貝爾納黛點頭：
“事實上，他現在的狀態非常接近於神性溢出、但是仍然沒有失控的非凡者。
“本質上，是因為他當下的人格表現的本質仍然是人性……但是無論如何，那與神性有著相似性。
“所謂的惡，其實也隻是人性的一個組成部分。
“對於一位‘黑騎士’來說，維持人性的非常重要的一步就是利用‘必要之惡’來和神性中的墮落部分達成相持的局麵……我相信身為一位‘黑騎士’，您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一點。”
我不知道啊……
羅傑愣了愣，他並非是正常意義上通過魔藥晉升的“黑騎士”、也沒有經曆過對應的魔藥消化過程，所以對於當下貝爾納黛說的情況感受不深。
但是原理上，他能夠明白，那就是在“墮落自性”中蘊含著的神性衝擊下，許多的善良意念會受到侵蝕，此時維持人性的重要手段即是維持和“墮落自性”有著相似性的惡念。
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純粹的善念或者惡念，它們都隻是人格的一體兩麵、是共生關係。
所以惡念能存活、善念也就一樣能存活，它們共同構成了維持人性的基石。
但是眼下利奧馬斯特已經幾乎沒有了惡念，所以當他直接聽到來自於“真實造物主”的聲音的時候，就很有可能遭到“墮落自性”權柄的吞噬、被完全精煉、成為“真實造物主”的仆役。
哪怕“真實造物主”的意誌被“門之鑰”的力量極大地壓製，但是在“神棄之地”這種異常靠近祂的地方，仍然會有一些力量外泄出來、導致不可預測的後果。
這種風險無法被羅傑的“身份篡改”給對衝掉，因為那是來自於真神層次的力量，除非羅傑已經成為了天使之王或以上層次的非凡者，否則對此並沒有太好的辦法。
所以正如貝爾納黛所說的那樣，羅傑需要極力避免利奧馬斯特進入“神棄之地”後腦抽開始下意識地在“朝聖”的過程中使用“傾聽”的能力，以防他出現問題。
“嗯，您說的很有道理。”
羅傑點了點頭，貝爾納黛說的很對，在“秘祈人”途徑非凡者不使用“傾聽”的時候，是很難直接受到“真實造物主”的影響的。
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星之上將”嘉德麗雅船上的“無血者”希斯·道爾，這就是一位因為意外直接吸收了序列6的“薔薇主教”魔藥的普通人轉化為的非凡者，他因為從來沒有使用過“傾聽”能力，所以也表現得非常正常、完全不像“極光會”那些瘋子。
對於正常服用“秘祈人”魔藥按照正常途徑序列晉升上來的非凡者來說，這一點很難做到，因為如果不使用“傾聽者”就很難消化魔藥，而哪怕他們不去主動“傾聽”，在服用魔藥晉升的過程中和後續中也很可能會有一些被動的“傾聽”過程。
而當下的“黑之聖者”利奧馬斯特可以被大致地看做一個半神層次的“無血者”希斯·道爾，他雖然完全消化了“傾聽者”魔藥，但是心智卻沒有受過多少“真實造物主”的汙染、無限約等於沒有“傾聽”過一次。